“為什麼要開放?因為只有在一個開放的社會、開放的系統裡,大家都知道相同的道理,遵守相同的規則,才能解決封閉帶來的不靈活,解決規模導致的企業的僵硬與僵化,增強企業與整個生態信息互動的能力。”李岷說。
張鵬認為騰訊的自我認知不足。“騰訊在國內一直以來都是一家埋頭做好自己業務和產品的企業,一方面騰訊用戶量很大,另一方面,騰訊非常低調,除了對用戶,與外界溝通較少。但是我們要看到,中國互聯網中騰訊是什麼樣的角色。我覺得,騰訊很像‘二戰’初期的美國,全世界已經把眼光集中到美國身上,美國未來也一定會在世界上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但是美國內部對自身的認知卻沒有達到足夠的高度,孤立主義反而興起了。今天騰訊對包括自己是一家什麼樣的企業,在這個行業中處於什麼樣的位置,未來要承擔什麼樣的使命等問題都想得不是很清楚。有時候,承擔的使命不光是企業的責任,也是企業的利益!再回過頭看,為什麼美國會在全球中強大自己?就是為了避免這種突然造成自己孤立的影響。”張鵬說。
楊福也同意張鵬的觀點。騰訊應該反向思考,認識到現在的大環境正在發生變化。這幾年騰訊也成長很快,在更加復雜的外部環境中,騰訊卻一直埋頭做事,可能確實忽略了某些東西。
現在,騰訊需要把它們找回來。
24)騰訊應該如何梳理自己的核心業務?
在擁抱開放的過程中,騰訊勢必會碰到很多困難,但毫無疑問,統一思想、梳理出自己的核心業務,是其首要任務。
核心業務不同於核心優勢,它和商業、投資回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方興東認為,騰訊的應用是核心,游戲是核心,還有什麼是核心?在每個階段,核心業務不能也不可能超過三五個,而其他的業務則應該對外釋放空間,騰訊在其中或者以投資,或者以戰略合作的形式參與。“如果這樣的格局能夠形成,起碼大多數企業不會變成騰訊的對立面。”方興東提到,他曾經展開的調查中,業界有60%以上的企業與騰訊的業務存在交集,競爭態勢是非常激烈的,如果這個局面不改變,大大小小的摩擦將會不斷發生。
面向未來,方興東覺得如果真的去看新市場,由於互聯網創新非常快,很多新的應用如團購、LBS,確實對騰訊的發展有戰略性意義。它應該采用收購的辦法去接觸新的行業領導者,起碼能夠讓創業者、投資者合理退出,而不是用自己的資源去做,讓投資者和創業者血本無歸。“由此看來,谷歌很多地方很值得騰訊學習。阿裡巴巴在大互聯網公司裡也可以說是騰訊的榜樣,起碼在業界真正的敵人比較少。”
張鵬認為,不用像方興東所說的那麼極端:“實際上,谷歌也是一家什麼都做的公司,它在這些年,很多事情跟騰訊所做的沒有什麼不一樣。谷歌能夠做成很多優秀的產品,騰訊也是這樣。”
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看,騰訊之所以做成很多產品,也是因為在中國其他許多公司的競爭能力、產品能力都還有一些欠缺。在很長一段時間,互聯網是一個講模式不講產品的行業,可恰恰騰訊產品非常強大。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騰訊不明確自己的核心業務、主要戰略方向,同時卻有越來越多做產品、做業務更強的公司出現,騰訊原有的跟進策略一定會出問題。谷歌的例子已經擺在那裡了,它的產品強,還有搜索引擎的卡位優勢,有時候不可能多線作戰、多線過硬,必須要有所側重。
在之前的帝國思維下,企業下意識會去尋求對整個產業、整個疆域的控制權,從來不會想如何放棄一些東西。“21世紀就是一個‘失控’的世紀,我們要學會如何體面地、優雅地、富有實力地放手,要跟失控狀態保持一種智慧的一致,而不是用控制的思維來解決自己的生存和發展問題。”周健工說,“記住這樣一句話,應有盡有不如應無盡無。”
騰訊在明確核心業務的路上,甚至有必要出一個白皮書,告訴用戶、合作者、投資人、合作伙伴,自己的核心業務是什麼。即便不是說“我做了,你們誰也不要做”,至少內部應該明確思路。而且未來中國互聯網的環境再也不會像原來那樣蠻荒。
段永朝認為,騰訊的口號是成為“最受人尊敬的企業”,這句話其實已經表達了騰訊的一個焦慮,因為從字面意義看,騰訊害怕變成不被人尊敬的企業,所以才會努力成為被人尊敬的企業。“這句話的妙處就在於,‘人’的定義沒有進一步闡釋,這說明是對所有人的。其實這個問題,我覺得要心懷敬畏或者心懷焦慮,因為你要想做到真正的所有人都尊重你,其中一定要包含你不喜歡的人,也一定包含你不願意與之相處的人,這樣的價值是一種超越。”
25)大企業應該如何去看未來中國互聯網的結構?
進入21世紀,互聯網由星星之火,逐漸發展成為與社會緊密銜接的力量。隨著與社會契合度越來越高,互聯網企業也從各個方面滲透進人們的生活之中。如果說在2000年,互聯網世界還是一片蠻荒之地,最初的企業只要關注產品、關注用戶,將全部精力用來拓荒即可;到了現在,蠻荒的世界已逐漸變得繁榮,豐厚的土地已經成了眾多企業必爭的地方,生態系統也開始變得枝繁葉茂。
互聯網企業間越靠越近,這時候如果企業的注意力還是只停留在土地上,就有可能與其他企業發生沖突。
“為什麼騰訊面臨平台的轉換?以前,騰訊是一家很典型的二元思維的企業,眼裡只有自己和用戶,以為以產品滿足用戶的需求,就一定能夠成功。騰訊一直以來的成功也有賴於此,一路走來,它不用去考慮別的,只要滿足用戶需求即可。”張鵬說,“但環境其實是不斷在演進的,企業大了就要考慮對產業的影響,不能只看用戶,還要看產業。”
張鵬認為,從整個商業模式和騰訊的發展戰略角度來看,未來的互聯網其實已經不再是簡單的二元結構,至少是三元:一邊要鏈接用戶,一邊還要鏈接很多的企業、應用、服務,後者可能不是由一家企業直接全部搭建,他需要具備鏈接的能力。
這就意味著,有能力的大企業需要改變自身,沉到底層,去做基礎的土層。以前的互聯網是通過應用、產品來進行競爭,用戶是土層,你來刮一層,他來刮一層,用戶都被產品掠奪走變成了企業自己的,這導致了企業規模擴大後對創新的遏制。這時候,包括騰訊在內的企業都不是什麼公共平台,不可能每個產品都做到最好,最終互聯網只靠單個企業的自驅動,也難以有更好的創新。對騰訊而言,這個層面是否可以換個視角去思考?它應當意識到產業的格局已經不是二元結構,自己可能要修正原來企業中一些基本的價值觀,從根本上進行一些調整。
在這個問題上更進一步,我們會發現騰訊內部可能會面臨更加深入的問題。“大家談了很多騰訊應該要變革,那變革的方向是什麼?騰訊要怎麼往下走?我相信騰訊這些年不是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騰訊內部這麼多優秀的技術人員、產品人員,花那麼多的時間去研究國外的東西,不可能對未來的互聯網沒有理解。騰訊現實的問題在於,這關系到企業變革。當企業面臨的是變革這麼大的事情時,要怎麼去推進?這是一個很務實的話題,不是概念性和價值觀層面的。”張鵬說。
面對新的互聯網結構,騰訊原有的由危機感導致的應急方式需要變革,需要有一種新的建造安全感的策略。張鵬覺得騰訊是一家危機感很強的公司,所以在看到有人做了一個優秀的產品,騰訊的產品團隊也看到產品有價值時,才會也要去做一個。一方面,騰訊覺得機會不能錯失,這也是用戶需求的價值點;另一方面,自己做完了以後,不管好不好,就算是防御工事也好,至少可以避免被別人突然在一個騰訊沒預料到的地方給顛覆。騰訊這樣的做法不一定是公司內部明文規定的,但它可能是一種隱性的存在,滲透在企業的日常思維之中。
考慮到前文所說的產業環境,未來不管是遏制策略,或者叫跟進策略,其實都應該換成平台策略。當別人所做的產品有你提供的重要成分在裡面,甚至變成大家一起去做,這時候你對於新的產品才會樂見其成。
同時,在互聯網結構變化的過程中,在騰訊開放的過程中,它還將面臨一個重要考驗,簡單來說就是:到底現在是為了平台在做產品,還是為了產品在做平台?“這聽起來像是個繞口令,但其實是個絕對的問題。騰訊現在的創新,很難說是怎麼用一個震撼性的、顛覆性的東西去改變或者建造一個新世界,給產業帶來完全不同的風景,但騰訊依舊可以利用自己的專長,通過其產品集群的軍團性戰略,去構建這個基礎土層。”張鵬說。只不過這樣的做法和以前有一些區別,它具有更強的戰略方向性。它不是原來說的“因為有機會出現所以我跟進,有別人發展得很快所以我遏制”,那種做法很難形成真正的合力。
換言之,騰訊現在的產品要圍繞一點形成合力,從而做到能為其平台戰略服務。
現在互聯網上做平台的企業,算下來有騰訊、百度、阿裡巴巴、新浪這幾大勢力,雖然大家都在做開放平台,但其實都是基於各自的某個核心產品進行協調。或許,針對這樣的形勢,騰訊需要在企業內部最高層面形成一個負責協調的機構,一種叫做比如執行委員會的組織。“這樣才能協調整個企業內部的龐雜資源,才有足夠的力量去推動平台的開放,才能讓騰訊所有的產品為了一個核心去努力,用產品的成長帶動平台的發展,和互聯網產業鏈條新節點的形成。”張鵬說。
他舉了個例子:騰訊如果要做電子商務並形成平台,可能還會有問題,因為這仍然是產品思路,而電子商務並不是騰訊的核心要地。從更深入的層面來講,騰訊過去最擅長的東西就是產品能力,現在這種能力需要一種有效的轉化,避免讓過去的優勢變成包袱。“歷史上,清朝前期清軍的八旗曾經很厲害,但到後面隨著時代的變化、技術的進步、環境的演進,八旗逐漸喪失了強大的戰斗力,甚至成為了一個階層,而這個階層後來反而變成國家變革的一種阻礙。在這個時候,要做的不可能是拋棄他們,一定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推進他們,說服他們意識到這種大的趨勢,讓他們在趨勢裡面找到自己的價值。”
26)騰訊在產業鏈中應該如何定位自己?
魏來接觸過很多做社交游戲的人,他問他們:“你們的游戲都放在哪裡?”回答多半是在國外的平台上運營,美國或日本。其實這些人也考慮過國內市場,比如人人網,比較開放、規則明確、接入方便、按時給錢,這些都是非常好的條件,除了一點:贏利效果。最近,魏來發現這些人紛紛將注意力轉向了騰訊,有一些游戲,比如《夢幻海底》,開發團隊每個月能拿到500萬元。對開發者來說,騰訊的平台無疑充滿了誘惑。
“騰訊的平台才剛剛起步,需要有進一步的明確規則、准入制度。我覺得既然有這樣好的例子,為什麼不把游戲和開發團隊像明星案例一樣捧出來?”魏來說,“騰訊在媒體上打出‘一站式在線生活’的廣告,與此同時,開發者們聚集在非常簡陋的民宅裡面,只有幾個人的團隊,但他們一個月的收入能達到幾百萬甚至上千萬!你可以想象,這對創業者和產業是多大的推動作用。”魏來說,開發者希望有人能夠真正站出來扮演這樣的角色,而騰訊今天擁有非常好的條件,而且已經開始籌劃做這些事情,雖然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完全布局展開,但大家都充滿了期待。
許多時候,公眾和媒體的反應都會比較極端,要麼認為你無比強大,要麼覺得你脆弱不堪,鮮有中間狀態。從2010年到2011年,當騰訊在外界眼中像過山車一樣從雲端落回地面時,其實它仍然矗立在那裡,悄然改變,傳播著它的價值。
騰訊的價值是很明顯的,可是要走向開放,形成自己在產業鏈中的強定位,並將這種定位傳導給合作伙伴,就尤為重要。
在這一點上,劉興亮將它定義為戰略問題,也就是騰訊處於何種地位的問題,而不是胸襟和能力問題。他認為騰訊需要考慮三點:
1.關注優秀中小互聯網企業,加強投資與並購。
2.在上下游產業鏈中承擔更多責任。企業自身擁有能力很重要,但是它強大到一定程度,就需要將其他人都帶動起來,有更寬廣的產業和社會視野。比如有些企業經常說解決了多少就業問題,就是這個道理。騰訊需要承擔自己應有的責任。
3.合作伙伴的問題。在與其他互聯網企業合作時,合作伙伴的數量和質量都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在合作伙伴中,到底有多少中小企業。騰訊也有很多合作伙伴,也說自己是開放的,但劉興亮認為這只是半開放,因為它開放資源的對象基本上都是大企業。如果能夠有一個規則,讓很多中小企業成體系地參與進來,就會讓人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