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 第26章 你不瞭解的洛杉磯 (2)
    經他們改裝的車,不僅看上去光彩奪目,一塵不染,還能玩花活。他們在後備廂裡放置了多組電池,再加裝一個油泵,瞬間輸出的電壓可以使油泵產生「澎湃」的動力,讓車的四個緩衝器、四個輪子產生高低起伏的變化——那車開在路上,會突然蹦兩下;或者後輪提起老高,前低後高站成45度角。他們組裝這樣的車,就是為了玩炫玩酷,顯示個性。

    後來,他們正式開會,圍了一大圈,談論俱樂部的事情,包括如何準備參加下一個車展;好萊塢拍片需要一些老車,可以參加;怎樣幫助慈善機構開展工作——他們乍看上去像是販毒、走私、打架的,其實他們只是一些玩車的人,有自己的生活信念和態度,不太喜歡主流社會。

    別看他們這樣玩車,其實並不富裕。第二天去艾格家,谷岳和劉暢發現他的家很小,他的正式職業是製作婚禮蛋糕的廚師。艾格把積攢下來的錢,全部投入到愛好上。他已經有了兒女,賣掉了原先那部車養家餬口。他正在改裝一輛1964年的因帕拉。艾格說:當時把車交給一個親戚改裝。後來發現親戚在吸毒,準備搬家,把艾格的車掏空了,掛在另一輛車後面要拖走。艾格急了,把車要了回來。

    艾格介紹說:你買一輛新車,接手就會掉價,只會慢慢貶值。如果玩這樣的車,它會升值——這不僅是一種愛好和興趣,還是一種收藏和投資——這突然讓劉暢聯想到中國的「古玩熱」。他們經常講自己的前一部車是什麼樣、怎樣賣掉的,後來又換了輛什麼車——全世界充滿了熱愛這種車的人。這些車原產地在美國,所以他們不停地玩,不停地轉手。

    在艾格家,谷岳和劉暢又認識了一個玩摩托車的朋友。他雖然也愛開這種車,但他更愛摩托車,專門玩日款的。他跟艾格的性格差不多,絕不會跟別人騎一樣的車,完全自己改裝、手工噴畫。他還帶著劉暢去體驗——在洛杉磯密密麻麻的汽車中間穿梭,的確有游刃有餘的感覺。

    劉暢體會蹦蹦車的玩家心理:車的個性,就是人的個性。所有人都看它,異口同聲地說漂亮——車主圖的就是這個。他們的工作很一般,收入也不高,但會長期投入自己的愛好,讓自己成為一個公路明星。一個修理工,一個麵包師,一個清道夫,在我們這兒可能是勞苦大眾,底層人民。但是他們不在乎,別人也很少評價誰的職業。人人都有自己的價值判斷和生活樂趣,人人都是明星,值得別人欣賞。

    另類車展

    臨分手前,艾格說:明天有一個大型車展,你們想不想去看一看。他倆欣然答應。回去的路上,谷岳和劉暢開著自己的沃爾沃,試著把油門踩到底,可那聲音怎麼都不像一隻老虎,倒像一頭牛,只能用「靦腆」來形容,跟人家的車況完全沒法比。

    他倆第二天跑去看了車展,大開眼界——看到了很多從沒見過的車,還遇到了很多來自不同國家的人。

    這個展覽不售門票,也沒做任何宣傳,像一個民間大聚會。除了汽車、摩托車,還有自行車,全都改裝成很酷的樣子。

    主辦方請了一些專業模特,模樣扎眼,身材火爆。她們在車展場地裡轉,觀眾要跟她們合影,或者車主希望她們跟自己的車合影,都要付錢。

    谷岳對美國姑娘瞭解得比較多:這些車模的特點就是招搖顯擺,展示大胸大屁股,穿得越少越來勁,跟那些車一個性格——爭不到眼球不罷休。她們不追求什麼典雅高貴,要的就是張揚個性、突出性感。

    劉暢的看法跟谷岳不太一樣:你別評價我的文化是俗還是雅,反正我做到極致給你看——這是美國人的突出特點。他把汽車做到那個水平,找最火爆的美女跟它合影,所有的人都對他們報以熱情。跟我們那些什麼也幹不了,嘴上說的全是道貌岸然,私下裡卻一塌糊塗的人不一樣——他們就是要展示給你們看,把所有的智慧和熱情表露在外面。

    谷岳和劉暢碰到一個玩家,他告訴他倆那輛黑色的車是朋友送他的,那個朋友已經去世了,所以他特別珍惜那輛車,即使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賣了,他也不會賣那輛車。那是朋友的最愛和遺物,他會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它。

    劉暢覺得,這裡跟北京的車展很不一樣——不僅車不一樣,人不一樣,理念也不一樣。展覽者多數不是為了賣汽車。花錢租場地,絞盡腦汁改裝車,純粹是為了愛好。很多人天天泡在車庫裡,老婆會問:車重要還是我重要?他們會認真地說:我的車更重要。說難聽點兒,我們這邊所有的車展都是以掙錢為目的的,多數中國人的愛好只有金錢,追求物質的保障和滿足。個人的驅動力,就是社會的驅動力。他過去以為最赤裸的拜金主義國家是美國,但是到了美國以後發現,這個想法太簡單了。他們掙錢雖然比我們容易一點兒,卻把錢全部投資到愛好和興趣上。不管是什麼階層、什麼文化的人,好像都在追求自己的價值。這和我們很不一樣——一個沒有價值判斷、沒有個人興趣和愛好的社會,一切不都變成海市蜃樓了嗎?

    車展上有一輛特別顯眼的兒童自行車,車圈珵亮,噴繪漂亮,看上去就像一輛花車。它是由一位父親為自己去世的兒子親手改裝的。那位父親也是「蹦蹦車」愛好者,兒子得了白血病以後,父親帶著他一起看車展,兒子喜歡這些車,也想擁有一輛。父親為了滿足他的心願,帶著兒子改裝自行車,花了一年多時間。兒子帶著微笑去世了,父親一直把這輛自行車作為珍藏,永久保留。

    訪問「地下幫派」

    洛杉磯是美國好萊塢電影的發源地,許多電影取材於當地幫派間的利益鬥爭。谷岳過去聽說過,洛杉磯和紐約是「地下幫派」比較猖獗的地區,希望通過這次旅行深入瞭解一下。

    谷岳聯繫到一個叫勞瑞德的人,他曾經是美國最大的「拉丁幫」成員之一,現在改行做了牧師,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平解決幫派間的矛盾。洛杉磯幫派林立,有「黑人幫」、「瘸子幫」、「雪幫」,還有西班牙人、拉丁人的幫派。互相殘殺的事件時有發生,不少警察也與幫派有關聯。幾十年的調解治理,帶來了許多有趣的變化。

    勞瑞德帶著谷岳和劉暢在洛杉磯轉了一天,看了一些幫派間發生過爭鬥、騷亂的地區。現在的洛杉磯,幫派鬥爭雖然漸弱,但依然存在許多分歧——遊人單獨去某些地方,還是很危險的。這次專門去的中南地區主要是黑人和拉丁人的聚居地,頭四五十年間經常發生騷亂,現在已經控制住了。

    勞瑞德看上去四十多歲,胳膊上刺著文身。他說洛杉磯每一次大規模的幫派鬥爭他都參加過。他帶谷岳和劉暢首先去了兩個有名的地方,這裡的故事都被多次搬上銀幕,其中一個就是某區的警察局。

    前幾年有一個賣座電影叫《訓練日》,由丹澤爾·華盛頓主演。電影情節是根據一個真實故事改編的,講洛杉磯某個地區的一個警察小組,總共七十多人,腐化墮落,白天是警察,夜裡販毒、搶銀行,並引發了一系列謀殺案。調查發現,七十多名警察全部有貪污行為——這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一起警察貪污案件。

    這件事對美國警察形象破壞嚴重。牽扯到的所有警察全部歸案獲刑。美國執法人員犯法,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知情不報也是違法。

    隨後,勞瑞德領他倆去了一個公園,它位於洛杉磯中南地區。1992年,這裡發生過一起大規模騷亂,上百人受傷,五十多人死亡。關注美國幫派文化的人都知道,這裡的黑人有兩大幫派,一個是「瘸子幫」,特徵是一身藍衣服;另一個是「雪幫」。這兩個幫派常常發生衝突。早期只有「瘸子幫」,1969年前後佔據了這個公園,「雪幫」是後來從「瘸子幫」分化出來的。20世紀40年代的「二戰」期間,大量黑人從美國南部、東南部遷移到這裡。白人意識到,黑人增多可能造成混亂,不許他們隨便遷徙和居住。所有的黑人和拉丁人只能待在東南地區。他們聯合起來,形成了自衛組織,隨後逐漸壯大,到20世紀80年代,販毒活動日趨猖獗,惡性案件也逐年上升。

    20世紀80年代以前,這個公園裡多數還是黑人,現在則被以墨西哥人為主的「拉丁幫」佔據。再往南一點兒,有個地區叫瓦茨,勞瑞德帶他倆去見了前「瘸子幫」成員。那人今年38歲,稱自己在監獄裡關了24年半,有生以來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監獄裡。這一帶自20世紀40年代至今,一直是全美槍殺案多發地區——這幾平方英里範圍內,一年因派系鬥爭造成至少80人死亡,數百人受傷。

    勞瑞德還領他倆看了「瓦茨塔」——20世紀30年代,意大利移民花了30年時間建造的一座塔,寄托著愛好和平、平息爭鬥的願望。塔身是用瓶瓶罐罐和破爛垃圾壘成的。當時所有社區的人都來幫忙。很多黑幫電影、移民紀錄片中都有這座塔的影子。

    那個前「瘸子幫」成員講,他在這裡長大,10歲時已親眼目睹父親打死過兩個人。那時他覺得很正常,以為世界本該是這樣。讀書以後,瞭解了外面的世界、別人的生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貧窮。看著哥哥們先有了槍,隨後就有了錢,生活因此而改變。上初中時他膽子大了,開始崇尚暴力,去公交上搶、火車上搶、街頭上搶。他覺得這是必要的,因為所有人都是這麼幹的。他母親沒錢交房租了,他就去搶兩百元錢——12歲時已經變得和成人一樣,開始養家了。每天上學穿一身藍色衣服,揣著兩把槍。後來發現這種生活很難維持,他的朋友十四五歲就被抓進監獄。但是為時已晚,他隨後被抓,服刑二十多年。刑滿釋放之後,已是人到中年,他想把剩下的時間用來拯救這個地區的孩子——花很多時間和精力,輔導當地的孩子,改邪歸正,棄惡從善。

    那個人說,這裡的人發生爭執或鬥毆,只能由本地人出面調停,外人根本無法干預。尤其是警察,當地人從不相信警察,總覺得警察是害他們的。孩子們在這裡長大,幾乎都會覺得社會不公,憑什麼他們這麼窮,白人那麼富。他們上不起學,也找不到工作,只能去搶劫、去販毒。所以他有許多工作要做,去學校做演講,去家庭做輔導,講自己的經歷,勸孩子們不要犯罪,不要毀了自己的人生;也不要奢望一夜成名、一夜暴富,要腳踏實地做人,老實工作,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勞瑞德帶他們去的下一個地方是著名的洛杉磯中央監獄——美國最大的監獄,在押囚犯兩萬多人,偷盜、搶劫、殺人罪犯都在這裡關著。

    因為禁止拍攝,他倆特別小心,將攝像機藏在衣服裡。洛杉磯是世界上銀行搶劫案最高發的城市,所以這裡差不多是一個銀行搶劫犯集中營。也有一些名人因種種經濟或吸毒問題在這裡坐過牢。

    勞瑞德說:監獄裡也有幫派,比較有名的叫「墨西哥黑社會監獄幫」。你若是搶劫或販毒,總會被抓進監獄。想在監獄裡不被欺負、不被威脅,你必須加入幫派。幫派信息靈通,甚至對外面的活動也有控制能力。你可能本來什麼都不是,偶然搶劫進了監獄,你只能加入幫派,變成一個徹底的罪犯,從此再難脫身——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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