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之夜
洛杉磯是由幾十個小城市組成的超大城市，中間全是高速公路。到處都是車，岔口特別多，如果沒有導航儀的話，辨路十分困難。劉暢開始緊張了，眼睛總盯著指示牌，生怕錯過了路口。
從葡萄園到洛杉磯只有約200公里，他們當晚就到了。谷岳在洛杉磯有幾個朋友，其中最要好的一個住在市中心，他叫喬恩。
喬恩是經人介紹認識的，2005年谷岳和他一起去過南美。美國有一部很著名的動畫片，叫《辛普森一家》，他以前在那家公司做製片，然後跟另外一個朋友合夥，把那家動畫公司買了下來——應該算是事業有成。他是一個相當有條理、文雅時尚的知識白領。在洛杉磯市中心有一套一居室，他倆在那裡住了一個晚上。
洛杉磯市中心過去只是一個辦公的地方，幾乎沒有人住，晚上也不安全。政府建了很多地鐵和輕軌之後，住在市中心又變得時髦了——以前廢棄的舊樓和辦公室，改造成了公寓。喬恩的公寓大約有200平方米。劉暢問他多少錢買的，他說是30萬美元。
劉暢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地點相當於北京建外SOHO的房子，折合人民幣200萬元，一平方米一萬元，太便宜了吧——他一時覺得很沮喪，因為已近中年，事業上幹過不少增磚添瓦的事，生活中卻沒有一磚一瓦。後來看華文報紙，有賣房廣告，公交一個小時以內的，相當於北京天通苑的位置，40萬美元可以買一套帶五個廁所、一個游泳池的三層大別墅。
喬恩有個朋友，是個女孩，也住在這棟樓裡，她有一套兩居室，大概也是200平方米，帶花園的，花園裡有個小游泳池，折合人民幣200萬元。這讓谷岳覺得難以理解——隨便把北京、上海的兩居室、三居室賣了，在美國都可以買一棟別墅。
他倆專門看過洛杉磯的富人區，好多明星住的地方，那些別墅都是幾百萬美元一幢——可那是真正依山傍海的別墅啊，和北京的四合院居然是一個價錢。
劉暢跟谷岳私聊：如果花二百多萬元在天通苑買一別墅，咱們攢十年首付，還是有希望的。不可理解的是，都是幹活，他們的工作並不比我們的辛苦複雜。喬恩咱比不了，這女孩只是去教會做一些義工，很簡單的工作，而且比我還年輕，居然住這麼大、這麼好的房子。我們辛辛苦苦在北京掙扎，卻只能一步步被迫遷到三環四環五環以外，越來越遠，越來越累，依然一點兒希望沒有——這事太傷自尊了。
那天晚上，喬恩請了幾個朋友，開了幾瓶好酒，在自己的公寓裡舉辦了一個小派對。馬特會彈吉他會唱歌，有自己的樂隊。他說：我給你們彈幾首歌吧。喬恩有把吉他，很多年沒碰過了。馬特擦去吉他上的灰塵，開始彈唱。
這一路上遭遇的歌手中，他給人的感覺是最棒的——確實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人。馬特平時為了謀生，會給小孩子上音樂課，去各種酒吧、飯店演出。劉暢最喜歡拍攝歌手，他對音樂敏感，街上遇到流浪歌手，都會去聽、去拍——谷岳評價劉暢如果不是做了紀錄片導演，他絕對會成為一個音樂人。馬特的聲音，有一種特殊的磁性，聽了讓人舒服。谷岳拍馬特的馬屁，說他準會出名，以後他有名了，可以跟人吹，我們早年聽過他的個唱，就四五個聽眾。
隨後，他們又爬到喬恩公寓的天台上，看洛杉磯燈火通明的夜景。那姑娘對劉暢說：你覺得洛杉磯漂亮嗎？公寓樓的對面全是摩天大廈，跟上海的外灘一樣，已經接近午夜了，所有室內室外的燈都亮著——火樹銀花不夜天。劉暢問：美國人這麼勤勞啊，都在加班嗎？她說不是，開燈是為了防盜，電視監控器可以拍得更清楚一些。
聽了這個，劉暢憋了半天，有點兒氣憤——美國天天讓我們低碳減排，他們卻大肆浪費資源，太過分了！那天晚上，劉暢被搞糊塗了，美國一方面極為浪費，房價卻又超級合理，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那一帶的樓下有很多酒吧、餐館、夜總會，一片燈紅酒綠。往下看時，街上人頭攢動。其中有一大幫年輕人正在打群架。喬恩說這是常事，估計都喝醉了，一般是為了女孩。
野外讓人感覺自由，尤其在沒人的地方野餐、紮營。但是時間久了，又會想念城裡的舒適——整天吃方便麵、米飯也受不了。洛杉磯什麼都有，他倆比較喜歡吃越南餐、泰餐，而且比較便宜——兩種生活方式需要平衡，城外城裡折騰。中國不是有本書叫《圍城》麼。
在美國和加拿大旅行，最大的花銷是住宿，其次是加油，再次是吃飯。所以他們經常在解決住宿問題上動腦子。
在朋友家裡住，他倆往往是一人睡沙發，一人睡地上。如果實在沒地兒的話，他倆也不挑剔——四面有牆，上面有頂就行。
蹦蹦車的震撼
洛杉磯有一個沙灘叫威尼斯沙灘。它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這裡總是聚集著一些先鋒古怪的人。這片沙灘背靠懸崖，面向大海，中間是一塊平地，平地上全是房子。沙灘上歲數不一、打扮各異的人，有的在玩塗鴉、有的在玩滑板、有的圍成一圈擊鼓跳舞，一派活潑熱鬧的景象——這裡差不多是加州多元文化的一個標誌區。
在美國，紐約和洛杉磯是兩個不同性質的文化中心，後者更先鋒、更前衛，有人也說它更頹廢。加州的法律開放靈活，比如醫用大麻是允許的，可以開給患者，用來治療頭疼——這一點很像荷蘭。
加州的亞文化，一般人是體驗不到的——尤其像嘻哈文化、HIP-HOP文化、亞幫派文化。谷岳靠著多年的關係，特意聯繫了一個「蹦蹦車」俱樂部，它位於洛杉磯東部的一個小城市。
他倆找到了俱樂部的負責人盧艾，他是個白人，據說有西班牙血統，身上遍佈文身，看上去像個「黑社會」，待人卻和善熱情。他的車庫就是辦公室，跟老婆一起全職經營這個俱樂部。俱樂部在瑞典、英國、俄羅斯、蘇格蘭等地都有分會，有1500多名會員。辦公室裡擺滿了不同的獎盃，液晶電視播放著一些「蹦蹦車」MV——他們連續七年贏得「年度最佳俱樂部」的稱號。一面牆上全是地圖，標明各地分會的位置。俱樂部還有自己專門設計的帽子、T恤和鞋。他家門前停了一輛商務車，車上畫著漂亮的圖案——這是他們俱樂部的標誌，他和他老婆就開著這輛車參加不同的車展。
盧艾不僅是一個俱樂部經理，還是一個衝浪高手，車庫裡掛著他的衝浪板；他也是一個音樂發燒友，他那一架子CD，都是劉暢喜歡的。盧艾在他家請吃了一頓蝦，臨走前收了他倆20美元——劉暢知道他生活困難，但這種感覺讓人不舒服。盧艾的老婆是醫院的護士，20世紀80年代來過中國。劉暢問她對中國的印象。她說：被當做外賓參觀了很多地方，到處都有少先隊員鼓掌歡迎，有點兒像現在的朝鮮。劉暢說：你現在去中國，感覺可能會不一樣了——北美的這一路上遇到過很多人，跟他倆聊天，他們對中國的瞭解，大多都停留在20世紀80年代。劉暢總是希望他們能再來走走，天空是比以前灰了，旅遊也開發過度了，但是確實比以前富裕了。
盧艾主要改裝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的老車。如果誰有這樣一部車，也可以加入他們的俱樂部。那些車大多沒有油泵和氣泵，他們把沉重的沙袋放在車裡，故意將底盤壓得很低，盡量貼著地面。
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美國生產了大量經典車型，當時油價便宜，所以那些車的車身重，馬力大，耗油多，一時成為世界的時尚。美國當時的經濟也好，車型設計得外向張揚。不像後來的日本車和歐洲車，講究節儉和實用。現在，這些美國老車大部分都被淘汰了，人們開始追求復古，回味「陽光燦爛的日子」。
俱樂部有一部經典老車，1959年的雪佛蘭，被布蓋著。盧艾慢慢地掀開蓋布，像打開一個珍貴的珠寶盒——那種藍色無法形容，就像光彩熠熠的藍寶石。它的底盤是X型的，特別適合用來改裝，這也正是他們選擇這輛車的原因。
他們花了六年的時間復新改造這輛車。剛拿到這輛車時，它相當破舊，通過不同的朋友，他們把車身和引擎重裝一遍，加了音響和一些現代的設備。盧艾說這輛車現在價值12萬美元。
那些車的外形基本都是長方形的，它的前臉也是平的，不講究流線，風阻很大。它們看上去強悍，其實性能不穩定，跑個幾十萬英里就報廢了。這些車留存到現在，外形沒有撞癟，內部零件還能使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盧艾的另外一輛車也在旁邊，1958年產的，比他老婆的車還要早一年，也值十一二萬美元。這車太漂亮了：發動機傳動鏈條上一滴油都沒有，珵明瓦亮；從車輪、車胎、車燈到排氣管，再到車裡的每個按鈕，都做了精細的設計和加工——看到這輛車之後，你就不想看別的車了。它們超越了代步工具，完全是一件工藝品。這兩輛車是俱樂部最寶貴的財富。
美國是一個汽車國家，居住的地方、工作的地方、購物的地方，相距遙遠——不像北京這邊，出門下了電梯，走路不到100米就有菜市場和小賣部。車相當於美國人的馬，所以他們對車非常重視，衍生出了千奇百怪的汽車文化——這種玩法伴隨著美國嘻哈文化而產生，犧牲了汽車的越野性和速度感，強調藝術和個性。他們把車身壓得很低，把外形搞得很怪，實際是對奢侈文化的一種反諷。比如在嘻哈派對上，小伙子、姑娘們跳完舞，高興了想去兜風，姑娘們一定會選這種低底盤汽車，而不會去坐法拉利、火鳥或悍馬——在他們這裡，過於強調功能和速度，反而是一種低層次沒文化的表現。慢悠悠的速度，伴著慢悠悠的音樂，形成了一種獨具特色的文化氛圍。
那天是星期五，俱樂部有個聚會——俱樂部的會員們開著自己的車，交流信息和心得，分享快樂和收穫。
一行人來到一條又窄又黑的胡同，好像是一個秘密聯絡點。胡同裡已經等了三十多個人，看上去個個生猛彪悍，脖子粗，頭髮短，一身文身——讓人聯想起《越獄》。
谷岳覺得這幫人想害他倆太容易了，一隻手就夠了。因為有俱樂部負責人陪著，他們對他倆尊重友好。其中有一個專門從拉斯維加斯開車過來的人，帶著他的老婆孩子。旁邊擺著一個大號冰箱，裡面全是啤酒——他們喝酒、抽煙、聊天，看上去比較和諧。谷岳對劉暢說：若在平時，隻身路過，絕對不敢向他們斜瞄一眼。
胡同裡停了幾輛車，款式很多，都挺漂亮。一輛紅色轎車，沒有前蓋，露著裡面的引擎和線路，像一個光著膀子的「肌肉男」。他們說改裝那車花了八萬美元，僅發動機就花了兩萬五。谷岳試探著問：能不能帶我們兜兜風。他們說沒問題呀。坐在車裡，谷岳感覺特別威風——那車動靜很大，就像一隻老虎；踩下油門，身子往下一沉，好像一屁股蹲在地上了——真讓人羨慕，什麼時候能開上這樣的車啊。他們中間有一個叫艾格的人，是個改車高手，約好了第二天去他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