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 第21章 挺進大峽谷 (2)
    劉暢的肩膀腫了起來,疼痛難忍,恨不得用手托著包走。後來他學背夫把肩帶掛在頭頂,等於用頭頂著包走,但是脖子和手又扛不住了。谷岳說:你背包的懸掛有問題,重量應該放在屁股上。劉暢琢磨半天也掛不上,重量始終在肩膀上,於是拚命勒緊下面的腰帶,因為繃得過緊,腿兩邊的肌肉又撐不住了——因為上坡是大腿用力,胯骨這部分生疼。後來劉暢想明白了,谷岳這傢伙在開玩笑呢,他屁股撅,能放得上去;自己的屁股太平,放不上去。

    太陽落山了,只剩最後一絲餘暉,他倆還在一段很窄的峽谷裡轉悠。那段峽谷曲曲折折,簡直像一個迷宮——走不出去了的感覺。那會兒谷岳的腳也感覺不到痛了,他們戴著頭燈,摸黑堅持走了一個半小時,終於看到一個路牌,上面寫著科羅拉多河。他倆興奮了,終於看到出路了——周圍有許多小木屋、小旅店,看上去檔次不低。每個窗口都亮著燈,人們在屋裡吃飯,那些四五十歲、五六十歲的遊客喝著紅酒、吃著大餐,侍者服裝筆挺,端著盤子上菜——劉暢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心裡納悶,他們是怎麼下來的,這太不公平了。

    谷岳在一旁說:這些全是富人,他們肯定是從南邊騎馬下來的。他們吃的這些東西由人力或騾馬背下來,你想想得有多貴。前兩天他倆聽說,在峽谷裡受了傷,如果呼救,安排一頭騾子把你拉上去,與叫一架直升機把你吊上去,價格是一樣的。劉暢說:這些人太腐敗、太燒包了——那滋味就像你攀珠峰,剛死去活來地登了頂,發現旁邊有人在那兒洗泡泡浴呢。

    看人家住得舒心、吃得開心,他倆有點兒鬧心,更走不動了,找了一處木頭椅子,坐在那兒喘氣。谷岳有氣無力地說:別急著紮營,先吃晚飯吧——我怕扎完營,沒勁兒吃飯了。劉暢連吃飯的勁兒都沒了,說:你不怕吃完飯,沒勁兒睡覺了?

    從早上九點多開始,一直走到晚上九點,12個小時20公里。谷岳比較喜歡走上坡,劉暢則喜歡下坡。走下坡的時候,膝蓋關節壓力很大,腳也容易起泡。這一天海拔下降了1700米,腿腳都快崩潰了。劉暢走到後半程,已經沒有任何氣力和精力看風景了,只剩下埋頭看腳尖,走平地都覺得是上坡。

    許多穿越大峽谷的人,是從南端進來的,到這裡不是很遠。當時已有三四十家紮了營,好地兒都被他們佔了,只剩一兩個位置,還不怎麼平。谷岳和劉暢草草地吃過晚飯,擠在帳篷裡倒頭睡了——他倆想的是,能躺下來已經很知足了,無所謂地方好壞了。

    谷岳躺在帳篷裡還念叨:峽谷落差1700米,最上層距今幾百萬年,再往下走是上千萬年,最下一層距今20億年——我們正好紮營在這一帶。眼前是整個地球的歷史,我們經歷的時空跨度夠大的呀。恐龍時代好像也只是很薄的一段岩層,從出現到滅絕,一晃就過去了——不知道人類這段岩層有多厚。

    徒步穿越大峽谷(第二天)

    第二天天一亮,他倆就起來了,渾身酸痛,鞋都提不上了。劉暢脫了襪子看腳,一堆大水泡,前腳掌、大腳趾上全是。谷岳比較有經驗,他拿膠皮膏把每個地方都貼住,甚至把沒有破的地方也貼上,因為今天肯定會破的。出發前,他們的腳上貼滿了膠布,他還纏上了繃帶。

    科羅拉多河邊,停著六七艘黃色的橡皮艇,供人們漂流。整個漂流距離200公里,需要20天的時間。谷岳說,從報名到漂流要排10年的隊。如果他上大學之前報名,今天就可以參加漂流了。現在又改革了,報名之後抽獎,中獎者先漂。

    從這兒走到大峽谷的南端,還有十七八公里,要爬高一千五六百米。走了大概一個小時,突然發現走錯路了,他們又繞了回來,等於白走了一圈,劉暢快崩潰了。

    谷岳看劉暢走得很慢,知道他身心難受,於是逗他開心:你煙抽得太多,肺活量降低了。劉暢悶著頭,嘀咕著:咱倆精神支柱不一樣呀,你靠女朋友,我靠香煙啊。

    谷岳說:我渾身上下也沒有一塊舒服的地方,好在我喜歡上坡,左腳右腳,左腳右腳,有點兒像練功,只需控制好節奏。

    劉暢苦笑著說:你就氣人吧,你先告訴我哪只是左腳,哪只是右腳。

    每隔五六公里,有一個休息區。遊客可以接水喝,也有椅子坐。劉暢不停地喝水,瘋狂地吃巧克力——看樣子的確累壞了。旁邊坐著一位老者,看上去六七十歲,後來跟他一聊,人說已經八十歲了,是一個退休理髮師,一直喜歡徒步和騎車,這次要挑戰大峽谷,昨天從南邊下來,今天往北邊去。谷岳和劉暢聽傻了——比他倆大50歲呢,不崇拜不佩服能行嗎?

    除了這位老者,谷岳和劉暢還遇到過幾撥人。有一女的,50歲出頭,練越野長跑的,一百五六十公里的長距離馬拉松,看她走峽谷,跟玩兒似的;兩個年輕人,一天時間從北邊跑到南邊,一直跑,不帶走路的。高人實在是太多了!跟他倆保持同樣速度的,只有一對80歲的老夫婦,谷岳和劉暢邊走邊安慰自己,跟老夫婦聊聊天挺好——我們爬得慢,因為我們要照顧老人嘛。

    劉暢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溫柔,谷岳經常停下來等他,還喊:你不能跟著感覺走嗎?後來,劉暢一直說噁心。谷岳再回頭看時,劉暢已經在路邊吐上了。

    從早上出發,走到下午,大約上升了八九百米,出汗太多,劉暢要虛脫了,吐了之後他說好多了。谷岳說:你大量喝水,鹽分補充不夠,導致了這個結果——我暈船吐了,你是暈山嗎?

    劉暢心裡說:總算公平了,谷岳當時暈船吐了,我還笑他,這回他該笑話我了。

    和他們同行的那對老夫婦,性格隨和善良。老先生叫傑尼,他說,他幾乎走遍了世界各地,70歲的時候患上前列腺癌,一直沒有妨礙他做任何事情,照舊爬山、旅行,10年了,癌症也不能拿他怎麼樣。谷岳對劉暢說,我們的父母,現在還不到70歲呢,肯定不如老傑尼的身體好。

    天黑以後,四人越爬越費勁。地圖上標的只有兩公里了,他們卻爬了很久,好像比五公里還遠——終點是一個小屋子,屋子上有燈,看上去挺近,但就是到不了。他們四個人互相鼓勁,爬到山頂的時候,差不多是八點半。總共爬了11個小時。老傑尼和他的老婆一定要請他倆吃飯,特意去了一個食堂。踏著沉重的腳步,去食堂的路是那麼漫長。食堂很豪華,意大利麵條、麵包、可樂、啤酒、冰激凌什麼都有——谷岳說:平時看這樣的一頓飯很一般,爬了兩天的山路之後,再吃這些東西,那個香啊別提了。

    告別傑尼夫婦之後,谷岳和劉暢還要找地兒紮營。那個紮營的地方,需要坐兩三公里的大巴。當時是夜裡10點,他倆幾乎走不動了,用眼睛找車站都費勁——他們基本是一步一步挪著走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連玩笑都開不動了。終於找到了紮營的地方,草草地搭起帳篷,把鞋一脫,倒頭便睡。洗手間就在附近,也來不及去了。

    那晚的劉暢夠慘的,剛吐完沒多久,谷岳一雙臭腳緊挨著他,熏了他一晚上。他回憶說:谷岳的腳裹著黑乎乎的繃帶,簡直像堆腐爛的木乃伊,散發著跨時代的氣息。

    第二天起床,渾身更疼了,動一動,哪兒哪兒都抽筋——腿抽筋,脖子抽筋,胳膊抽筋,不敢隨便做動作了,顯得特別機械木訥。

    劉暢的體力透支嚴重,早上幾乎爬不起來了,可還要硬撐著搭車走。當初有人說他們是腐敗游。劉暢說:你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們這純粹是自虐游,誰要再說我們不是自虐游——我們也不想更自虐了,就這麼著吧。

    劉暢在日記裡寫道:現在想起「大峽谷」三個字,就是恐怖和疲勞,沒有指望。至於兩面的風景有多壯觀,根本不可能關心了。關心的是怎麼一步步走回去,走到一個可以躺下來睡覺的地方。

    他倆想坐大巴回去算了,一打聽,一個人要80美元,太貴。谷岳和劉暢商量著還是搭車吧。回程是360公里,而且不是一條直路,要繞過不同的公路。沒等多久,他們搭了一個五十多歲老人的車,他從美國的東南部騎著自行車,走了三千公里到了大峽谷,現在租了一輛車,要開去鳳凰城。隨後他倆又搭上一個中國人的車,把他倆帶到了一個路口。

    那是一個漫天沙塵的路口,劉暢說:這裡適合拍攝《龍門客棧》——那感覺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終於有輛車願意搭他倆,可每次都是搭個十幾公里就該下車了,360公里要搭多少次車啊?!

    大峽谷的東北部,屬於印第安人地區。那天谷岳和劉暢有幸搭了三次印第安人的車,有兩次是坐在卡車的後斗裡。這樣做是違法的,他倆甚至看到一輛警車開過來,這可麻煩了!估計警察把他倆當成了印第安人,沒有理會——當地警察對印第安人都會網開一面。

    這是他倆第一次乘坐卡車的後鬥,完全敞篷,超級拉風——他們都快被風吹下去了;他倆也是第一次搭乘印第安人的車,感覺印第安人處世簡單,並不排外。納瓦霍的印第安人比阿拉斯加的因紐特人皮膚更黑一些,鼻子更大一些,眼睛更凹一些,總體來說,和他倆長得很像。

    隨後,谷岳和劉暢又搭上了一對白人父子的車,他們正好去打獵。那對父子把他倆放到了一個加油站旁,離目的地只差六七十公里,但是太陽也快落山了。此時已是11月底,當地進入了雪季。他倆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還是有些冷,因為裡面的衣服是汗濕的,一直沒有乾透。

    他們在路邊等了很久,也沒搭到車。加油站裡有一個小酒店,谷岳進去問服務生,能不能付點兒油錢,送他們去北部。正商量的時候,有輛車停下來,下來一對捷剋夫婦,說車裡位置有限,只能載一個人過去。劉暢腦子已經木了,說:帶我一個人過去,另一個人怎麼辦呢。人家說:你不會拿著鑰匙,把車開過來再接他麼。劉暢一拍腦袋,說:是啊,我們這兩個笨蛋,白站了四個小時,一個人站著攔車,不帶大包小包,搭車成功的概率會高很多倍。

    可惜這時服務生已經答應了谷岳,他們只好放棄了捷剋夫婦的車。那位服務生和他的同伴把他倆送回了大峽谷的最北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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