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岳的腳還沒好,哮喘病又犯了——他對貓、狗、馬甚至花粉都可能過敏,難點在於,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對什麼東西過敏。當天晚上,谷岳喘得很厲害,幾乎一夜沒睡。他隨身帶了治療哮喘的噴霧劑,過去噴一次就能止住,那晚他噴了四五次,差不多一兩個小時噴一次,還是難受。
谷岳希望在牧場上少待幾天,哮喘實在讓人吃不消。可劉暢並不表態,很享受似的。谷岳在美國待的時間比較長,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特別直接。而劉暢不是,對一切好像很隨意,無所謂。谷岳說有時很難猜出劉暢在想什麼。
劉暢也同情谷岳,但不想縱容他——他不能因為容易過敏,就哪兒也不去了。他要想辦法克服自己的毛病,每個人都得這樣。只有克服了困難,突破了局限,才能走得更遠。
翌日,牧場下了一層雪——山下是秋天,山上卻是冬天。比爾說,今天不玩戶外了,做一些維護工作,給馬換掌。換馬掌是技術活兒,馬不信任的人、沒受過訓練的人做不來——抬起馬的一隻蹄來,夾在腿中間,修完指甲,釘馬蹄鐵。谷岳和劉暢幫不上忙,又不想只是旁觀,就問比爾能不能幹點兒別的。比爾遞給劉暢一把刷子,讓他刷刷馬毛——養馬不像養牛,牛只需放養在山上,懷孕的時候關照一下,有時給它一些鹽吃,此外雜事不多。養馬費事,跟養貓養狗類似,需要給它修腳、釘掌、梳毛,吃營養豐富的東西。馬喜歡打滾,毛上沾滿泥巴,刷起來費勁。劉暢這回總算明白了,牛仔騎馬,威風一個小時,私下裡得伺候馬10個小時。
谷岳負責清理馬糞,用一大推車,將馬糞鏟上去,推出去倒掉,再回來鏟。第一天的工作是浪漫主義的,第二天的工作是現實主義的——生活中的多數情況,好像都是這樣吧。
趁天還比較亮,谷岳問比爾,能不能教一下套牛。比爾拿出一根繩子,那根繩子一圈圈地繞著,末端是個圈套。他告訴他倆怎麼用手攥,怎麼在頭上搖。谷岳想看看比爾套繩的功夫如何,於是跟比爾說:你說開始,我就往前跑,看你能不能套上我。
第一次套的時候,谷岳有點兒害怕,怕套到脖子——拉一下就傻眼了。他用手抱著頭,拐著一條腿跑。比爾正好套在他脖子的位置,谷岳用手一撥,算是逃開了。谷岳說:我作弊了,這樣不對,再來一遍。第二次跑,谷岳不抱頭了,任他套。結果比爾沒套谷岳的脖子,卻套住了他的腳——也就半秒鐘的事兒,兩條腿就被套牢了,一頭栽在地上——谷岳一直納悶,怎麼會套住腳,好像地上有一圈繩子,自己跑進去了。
牛仔的基本功很多,套牛算是技術之一。比爾演示完了,谷岳和劉暢開始練習。劉暢的興致更高,他把背包擱在中間,一遍一遍地套,練了半個小時,真能套上了——比爾誇劉暢是「北京牛仔」,他練得更帶勁了。
練習的時候,四條狗圍著他團團轉——劉暢在牧場的「狗緣」特別好。這讓谷岳難過,因為哮喘,他怕狗毛。後來,比爾家的貓也看中了劉暢,那貓一下子躥到他身上,在他肩膀上蹲著,怎麼晃也不下去,好像戴了一條毛茸茸的圍脖。
比爾的四條狗是他的好幫手。比爾也說,沒有這幾條狗,他自己根本玩兒不轉。那些狗特別聰明聽話,你不喊它們,它們趴著不動,一旦喊了,它們立刻跑過來。比爾一個眼神,它們就能把牛追回來。它們從不進屋,即使下雨下雪,它們也在外面淋著凍著。
現在經營牧場,一般都不景氣。有個說法是,九年中,三年賠、三年平、三年賺,總的來說很難賺錢,賠錢是正常的。很多人只是留戀一種生活方式,他們絕不會把它拋棄掉,為了掙錢去大公司打工——這是牛仔們血液和骨子裡的東西,不好改變。
最後的西部,到比爾這一代人,差不多就該結束了。這裡不再以農牧業為主,主要經濟來源變成了石油。他倆感受到了比爾的執著、忍耐和對西部生活的熱愛,心生敬佩,難以忘懷。他擁有的一切,完全來自於他的頭腦和雙手——他自立自足、自得其樂。
最具安全感的男人
比爾客廳的牆上掛著各種動物的標本。他在做牛仔之前,是一位打獵的嚮導,帶人去加拿大北部打羚羊、雄鹿、駝鹿和熊。每一個標本,對比爾來講,都像一個獎盃,他的生活因此而榮耀。谷岳和劉暢一定要看看他的槍,比爾好像不是很情願,那是他珍愛的寶貝,記錄著他「激情燃燒的歲月」。但是最後,他還是拿出來給他倆看了,一共有三支槍——兩支是步槍,專門用來打獵的;一支是馬上背的,遇到美洲獅或熊時用來自衛。
谷岳和劉暢到的那一天,比爾的女婿和兩個外孫剛剛打到一頭黑熊——這裡允許打熊。兩個外孫,一個13歲、一個9歲,已經像兩個小獵人了。他倆說太可惜了,沒有跟去打獵。
比爾已經老了,不能去打獵了。谷岳和劉暢問他,當年是怎樣打岩羊的。他說岩羊都在山頂,它們的視力和嗅覺極好,很遠就能看到你、聞到你。一旦被它發現,就不好追了。所以打岩羊需要很強的體力和意志力,要像狙擊手一樣,耐心地等、冷靜地找、不停地追。如果你一槍沒打中要害,岩羊可以帶傷跑兩天,你如果不想放棄,就得跟著它跑。
打獵對劉暢來說是陌生的,長這麼大,還沒有親手結束過一個較大動物的生命。他說:拿槍對著一隻動物,四目相對,扣動扳機——不知道自己能否下得去手。但是對於獵人來講,那是他的職責和樂趣。他們沒在那個環境裡生活過,任何理論和評說都顯得蒼白和單薄。
第一天的晚飯,吃的是牛排。這讓劉暢喜出望外,沒用半個小時就吃完了;谷岳胃口一般,只吃了不到一半。比爾特別能吃,除了吃掉了一大塊牛排,還吃了一大盤土豆——把兩個年輕人都嚇到了。比爾吃完,高興地說:我今天干了很多活兒,值得吃這塊牛排,這塊牛排也值得被我吃掉。比爾還說,他沒想過一年要賺到多少錢,錢對他來說當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喜歡這種生活,寒來暑往,守著自己的牧場,每天騎著馬,看牛群成長。
劉暢喜歡比爾的話,覺得比爾了不起,這裡的經歷也讓他突然明白了「牛仔精神」。他們的生活完全建立在自己的雙手上,白天拚命做好每一件事,沒有任何抱怨,吃晚餐的時候很坦然、很自豪——不存在奢侈與否,不存在值得與否。
劉暢:對美國、加拿大這兩個國家的人,我們常有誤解,認為他們喜歡玩,好吃懶做,不踏實工作。實際上,這次遇到的大多數人,他們對自己的工作都很熱愛、投入且認真。工作不僅是他們賺錢維生的方式,更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意義。他們不懂得糊弄,糊弄是自欺欺人。
不僅房子是比爾親手建的,連上下水、電線電路也都是他親手搞的——這裡是他的世界,他是這裡的國王。牧場是比爾的私人財產,一草一木都與他血肉相關。
劉暢評價比爾:享受耕耘、享受開拓,他在這裡娶妻養子、生老病死——對這片土地的感情,滲透在每時每刻、一舉一動裡,是我們這些住在城市樓房、憋窄胡同裡的人完全體會不到的。除了他,其他的一些牛仔,歲數也都大了。他們身上有一種沉穩強健的氣質——讓人覺得他們是靠得住的男人。一個女人嫁給這樣的男人,一定不缺安全感,天塌了都不怕,世界末日都不怕——好像他們可以應付一切,沒什麼大不了的。
加拿大的感恩節在10月中旬,比美國的提前了一個半月,但理念是一樣的,主題是感恩,習俗是吃火雞。
那天,比爾家特別熱鬧,聚了十幾口子,包括他的女兒、女婿、外孫、兒子、兒媳和親家父母。劉暢是頭一次過感恩節,帶著過春節的興奮;谷岳以前在美國過過,但不是在牧場。一個大家族,坐在一張長桌子周圍,十幾個人吃一隻大火雞——牧場平靜舒緩的節奏,突然變得熱鬧歡快:大家嘻嘻哈哈,喝啤酒,看橄欖球,小孩們唧唧喳喳地跑進跑出。
吃火雞是北美的傳統,類似於中國人吃餃子。火雞在美洲大陸是一種常見家禽,比雞要大很多,一隻火雞可以供十幾個人吃。火雞在烤之前,要塞進很多東西,這些東西都是好吃的食料。烤出來之後,拌上沙拉,配上紅酒和啤酒,大快朵頤。
劉暢過去沒吃過火雞,但覺得他們的吃法怪異——把火雞切成片,蘸著作料吃。外面那層皮還好吃一點兒,裡面一點味兒都沒有,跟吃軟木頭差不多——比燒雞或烤鴨差遠了。相對於火雞,他更喜歡過節的氣氛,跟孩子們玩得開心極了。
看著一大家子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谷岳替比爾高興。雖然這裡不是谷岳的家,但不缺家的感覺。他母親和繼父住在美國的西海岸,這次旅程正好路過,可以順便去看看他們——谷岳也很長時間沒回家了。
在牧場待了三天,谷岳和劉暢回到凱爾嘉裡,把車還給了朋友。谷岳的腳崴了四天了,一直沒間斷冰敷,至今沒好利落,走路還是疼。好在裝備郵到了,他倆換上了新鞋、新衣服、新背包。睡袋和帳篷也都有了,當時的加拿大還不是太冷,如果搭不到車,完全可以在路邊露營。
從加拿大落基山脈到谷岳家所在的美國城市波特蘭,約有1200公里路程,中間要穿越國境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