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7日早上,谷岳和劉暢來到了加拿大國家公園的消防大隊中心。人家特意安排了講解,解釋森林管理的概念和策略。據說這裡的森林管理水平世界領先,他們叫「積極管理」、「生態管理」。這可不僅是口號,他們有一整套科學的依據和方法。他們的主要工作是放火,而不是滅火——這讓谷岳和劉暢大為吃驚。
谷岳以前看過一個關於森林消防員的紀錄片,他們從直升機上跳下來,深入森林火海,在危險的環境下,實施消防滅火——當時就覺得他們特別帥。在美國,森林消防也是熱門職業,跟當兵類似,許多年輕人願意投身其中,鍛煉自己的體魄、勇氣和意志。
劉暢也常在電視上瞭解加州森林大火、加拿大森林大火,也想知道救火的是些什麼樣的人,他們用什麼樣的裝備滅火。在他的概念裡,森林消防隊員跟電影裡的英雄人物一樣,每人都是勇士,俠肝義膽,身強力壯——森林大火的背景中,他們的剪影在前面奔走,救財產、救孩子,手裡還拎著砍樹的大斧子。
出發之前,消防隊員把谷岳和劉暢帶到了設備庫,讓他倆穿上了防高溫、防燒傷的消防衣,然後帶上很多日常工具,包括水泵和水袋,開著消防車去了工作現場。他們中居然還有一個比較瘦弱的姑娘,令谷岳和劉暢一頭霧水。
接觸時間長了,他們發現這些人都不是粗人,全都文質彬彬,對自然充滿了理解和熱愛。有個卷髮小伙子,看上去還在上大學——身上雖然有肌肉,但絕談不上強壯。他們體能到底怎麼樣,讓人起疑。
森林消防隊每年都有一個體能測驗,如果不及格,就沒有資格當消防員。他倆也想試一試自己夠不夠格。
測驗分兩部分。第一部分是背著25公斤重的水袋,45分鐘內走4.8公里。當時考谷岳和劉暢的是5分鐘走兩三百米。谷岳說,考慮到若真走4.8公里,我們每人要用兩個小時——他們得等到天黑了。
第二部分測驗分三步,第一步是抱著一個25公斤的水泵跑100米——因為很多地方沒有路,只能人扛過去;第二步是放下水泵,背著四個水袋跑300米;第三步是水袋裡充滿了水,扛著它再跑200米。整個過程必須在四分鐘內完成。
劉暢後來說:看他們樣子也不強壯,尤其那個女孩,我還替人操心呢。他們一做示範,我傻眼了。他們背著水袋跑,步子輕快,不帶大喘氣的。我發現,做這個工作,不一定肌肉發達,但體能一定要厲害。我和谷岳平時喜歡游泳、爬山,這會兒碰上了專業隊,還是歇菜了。
谷岳比不過人家,要跟劉暢比,於是打了一個賭,如果他贏的話,劉暢戒煙一天——因為他一天起碼得抽一包煙。劉暢說,如果他贏的話,谷岳三天不許給女朋友打電話。這都是挺痛苦的事。
劉暢先開始的,他拎水泵時的表情還好,嬉皮笑臉,後來越走越慢,臉也跟著使勁兒了,水袋掛在肩上,別說跑了,走都費勁。最後拉那個灌滿了水的水袋,感覺就是一個縴夫,身後拖著一條船——妹妹你坐船頭,也不過來幫把手。最後他用了4分40多秒,不及格。
谷岳看到這裡,信心倍增。劉暢老說谷岳的腿比他長,這不公平。谷岳辯解說:我還不抽煙呢,抽煙不是提神嗎?
谷岳拎著水泵走了100米,好像還很輕鬆,等到扛充滿了水的水袋時,就根本跑不動了,幾乎是一步步挪著回來的。時間是3分50秒,及格了。谷岳躺在地上想,雖然及格了,要是真正的體能測驗,背著25公斤的水袋走4.8公里,那就不僅是累躺下的事了。
劉暢問:為什麼要背著這麼重的東西跑這麼遠?咱們不是已經機械化了嗎?人家說:山上著火,肯定沒法開著救火車去,得坐直升機。直升機不能把你空投到火災現場,只能放到火帶附近。你要先去找水源,背著所有的水管、水泵靠近著火區域——這都需要具備超人的野外知識和獨立的作戰能力,需要極高的智力和體力。
森林消防隊做了一個點火和滅火的演示。先收集許多干木枝,灑上汽油點燃,火焰騰空而起,火勢瞬間蔓延,不可近人。劉暢看到這個景象,感歎他們的工作確實危險也有難度——如果森林真的起火,那得是多高的溫度!
點火容易滅火難。谷岳和劉暢把水袋拉過來,接上水泵,開始滅火,花了二十多分鐘,才把火澆滅。看上去沒有火了,其實裡面可能還在燒,他們得用手撥弄,哪裡熱就再澆水。如果澆不徹底,人一走,那火可能又要燒起來了。
森林消防隊的主要工作不是拿水去滅火,為了防止火災蔓延,他們平時必須開闢一條條隔離帶。他們嫻熟地使用電鋸,把松樹伐倒,堆到礦巖裡,一把火燒掉。
為了演示森林防火帶的意義,他們拿出兩個沙盤,在沙盤上插滿火柴。一個代表沒有被人工管理過的森林,全是密密麻麻的火柴;另一個代表人工管理過的,森林之間有區隔,小鎮周邊也有防火帶,樹木不是那麼密密麻麻的。把火柴點起來,看燒的結果如何。很明顯,人工管理過的,森林受損輕,鄉鎮未遭威脅;另一個沙盤則幾乎被燒光了。
他倆剛來時,在附近地區看到一些平原,幾無大樹,一片草地——森林消防隊幾年前放火燒過那裡。他們作了對比:正常的森林茂密陰暗,陽光照射不進去,樹下只有一些枯枝敗葉,幾乎沒有花草,也沒有豐富的動物;燒過的地方,現在變成了草原,長出了新鮮的草木,吸引來了野鹿、野兔、松鼠等動物。劉暢在中國接受到的教育是,森林千萬不能著火,更多是從經濟角度看問題。那麼多樹,蓋成房子,做成筷子,或者造成紙,這是一筆多大的財富啊。他們卻一把火燒掉,看著很奢侈,其實有道理。
森林消防隊向谷岳和劉暢介紹了一個重要的生態管理理念:森林消防不僅要滅火,有時還要放火。這讓他倆有些茅塞頓開的感覺。對原始森林局部放火,有利於豐富生態,也有利於保護人類自身,這甚至不僅僅是一個森林區隔的問題。歐洲人移民到加拿大班夫地區之後,從1890年到1980年的近百年間一直在防火,導致了樹種和樹齡的單一,森林雖然茂密,但是極不利於動植物的多樣性發展,甚至也不利於消防。前幾年,這裡出現了一種亞洲甲殼蟲,輕易毀滅了大片單一樹種的森林。
之前說的那個姑娘其實不是森林消防員,她是一個森林科學家。她的工作是在每次人工放火之後,做跟蹤調查,研究生態變化。她專門帶他倆去過一個地方,那裡曾經全是松樹,放火燒過之後,現在長出了密密麻麻的新樹苗。她拿尺子衡量50米×2米的範圍,計算長出多少新樹苗。她讓他倆幫著數,谷岳數到三十多個的時候就走神了——這個工作確實需要特殊的訓練和嚴謹的思維習慣才能完成。一般人覺得枯燥,對她來說卻很重要,她要把這些數據輸入計算機,為森林研究和生態管理提供科學依據。
劉暢對採訪他的記者說:後來細想,這套理論是中國在幾千年來一直在做的事情——尊重自然,少干預自然,毀滅也是自然的一部分。西方佔了工業化的便宜,也吃過工業化的虧,現在回過頭來發現,已是山窮水盡了。我覺得這是繞了一個大圈子。現在的情況是,他們以前做錯的事情,我們正在努力重複。對地球的拚命掠奪,造成了今天的惡劣環境,我們越來越不像自然的一分子,我們被割裂、被拋棄了。中國已經被工業化打敗,還得硬著頭皮按照西方的遊戲規則去玩。人家回過頭來說,我們走錯路了,你們也回吧。這真讓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