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 第7章 極端的極地 (1)
    正在消失的因紐特人

    去死馬的目標實現了,可還有遺憾——沒看到北冰洋,也沒接觸到因紐特人。阿拉斯加最北邊的鎮子叫巴羅,沒有路通過去,只能乘飛機。不知是否受了勞倫斯的鼓舞,他倆一定要去看看巴羅和北冰洋,親身感受一下美國最北端的這個小鎮。

    巴羅的人口只有四五千,大部分是因紐特人。他們的生活很特別,從來不愁吃穿。他們祖先生活的地方,現在變成了大油田,美國最大的油田。人們什麼也不用干,生來就是股東。油田賺了錢,按時給他們分成,每人每年大概可以分得四五萬美元。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過去的因紐特人住在冰屋裡,靠捕海豹捕鯨魚為生。他們的民族文化和生存技能都建立在捕捉海洋動物的基礎上。現在,他們不可能再去捕那麼多鯨魚了,因為有捕獵數量的限制。所以大部分時間他們就是閒待著,吃炸雞,喝可樂,看電視。人人變得跟海豹一樣,肥胖扛凍,大冬天的,還穿著拖鞋短褲,露著一身肉。

    巴羅是個被大海和大山包圍著的小鎮,鎮子再往北,大概十幾英里,是一條狹長的小半島,寬度只有約一公里。年輕人天天開著四輪越野小摩托車,在海邊漫無目的地轉悠,早上去一趟,下午再去一趟。尤其是老人,經常在海邊慢慢地溜躂,看海,一看看好久。

    這裡的生活方式已基本美國化——三室一廳代替了傳統雪屋,全地形車和卡車代替了狗拉雪橇,牛仔褲和羽絨服代替了海豹皮衣。

    劉暢說:這可能是咱們中國人特別夢想的一件事情——不用工作,天天在家上網、看電視,多幸福。但到了巴羅以後,發現他們並不是我想像的那麼快樂。我注意到他們祖上的照片,那些人很精幹,穿著大袍子,臉上刻著風霜的痕跡,透著生命的尊嚴。我頭一次對「天上掉餡餅」是不是件好事產生了懷疑,覺得一個人活著沒有事做,才真是悲哀。

    這裡打工的人,多數來自世界各地——他倆住的酒店的經理是土耳其人,開出租的是泰國人,餐館老闆是韓國人——很少有美國人來這裡工作,因為巴羅的環境太惡劣了,10月中旬太陽落下去,一直到次年的1月中旬才升起來,這中間全是黑暗;也吃不到什麼新鮮蔬菜,食物幾乎都是空運來的,價格比紐約還貴;最低氣溫在零下40攝氏度以下。

    谷岳和劉暢到來的時節,這裡還屬於極晝。從早到晚,太陽掛在下午四點左右的位置,隨時準備日落似的。

    巴羅富得像中東的小國,唯一不同的是,當地人的家庭結構不穩定。因紐特人和印第安人很容易變成酒鬼,科學家認為他們的基因裡沒有跟酒接觸的歷史,所以一喝就容易上癮。當地人十三四歲就生孩子了,一般活到四五十歲——約150年前,他們吃肉當吃菜,喝酒當喝水,但是環境寒冷,運動量大,體能消耗也大;現在住在溫暖舒適的大房子裡,什麼也不幹,天天吃漢堡、雞腿和薯條,身心健康都出現了嚴重問題。

    一年前,谷岳看過一個紀錄片,講巴羅人的健康問題。一位五十多歲的佛羅里達遊客來到這裡,得知這裡的飲食習慣不好,也沒有以前打獵時候的運動量,導致年輕人的體質下降。他個人投入一百多萬美元,為當地建了一個橄欖球場,還組建了當地高中唯一的橄欖球隊。橄欖球場建在海邊上,露天的,規模巨大。他倆還專門去看了一眼,它被雪覆蓋著,很空曠很冷清。頭一年,巴羅人打了很多場比賽,一場也沒贏過——他們哪見過那麼大的陣勢、那麼多的觀眾。之後越打越好,還經常贏。每贏一場球,他們都會把衣服脫了,跳進北冰洋玩冰泳,這是他們獨特的慶祝方式,別的隊就沒有這個條件了。

    10月以後,進入了捕鯨季節,政府對捕鯨是有數量限制的,每年只允許捕50頭北極露脊鯨。北冰洋大概有一萬多頭北極露脊鯨,每年增長3.5%,所以捕鯨活動還是可以持續的。

    當地有幾十艘船出海捕鯨,因紐特人把捕到的鯨拖到岸上處理。對於他們來講,鯨的所有部分都有用,包括厚厚的鯨脂、黑黑的鯨須。每家都會分到一些鯨肉和鯨脂。但是,總體來說,捕鯨越來越像一個懷舊的儀式,不再是當地人的生存生活方式,類似於中國農曆的一些節慶活動。

    當地人總講,他們的爺爺、爸爸曾經是多麼英勇,是怎樣捕鯨打獵的,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他們好像很懷念從前的日子。有一個博物館,陳列著他們的捕鯨工具,還有照片和衣物。從衣服到鞋,到生活中的所有東西都是他們自己製作的。每件東西都很精緻,都充滿了故事。其中有一個魚叉,是從一條成年的鯨魚體內找到的。那個魚叉的歷史跟鯨魚的歲數一樣大。也就是說,這條鯨魚很小的時候,中了這一叉,斷在身體裡面。後人捕到這條成年的鯨魚,發現了爺爺輩兒的魚叉。

    這個故事令劉暢印象非常深刻。因紐特人曾經是北極世界最好的獵手,現在卻是一些無所事事的大胖子。他上大學的時候看過一部紀錄片,叫「北方的納努克」。因紐特人住在冰屋裡,穿著海豹皮衣服,過著簡單樸素的生活,每個人沒事就笑,笑成了一種娛樂方式。現在的人已經不怎麼笑了,好像有什麼東西萎縮了。劉暢以前還看過一部科幻電影,說人類再過幾百年,都是大胖子,只有一個大腦袋一雙小手,腿基本退化了,身體像個球,坐在電視機前,機器伺候你吃喝——這個寓言在巴羅就要實現了。

    探訪因紐特人家

    谷岳和劉暢結識了一位叫羅賓的朋友,他是半個因紐特人,正要開一家全地形摩托車公司。谷岳問他能不能去他家做客,瞭解一些因紐特人的生活。羅賓說他家有點兒亂,但他姐姐喜歡招待客人,可以一起去他姐姐家。

    羅賓比因紐特人還要熱衷因紐特文化,對一些歷史傳統和故事特別瞭解。他能說一口流利的當地話,還很樂意教他們。

    羅賓的姐姐見到谷岳和劉暢特別高興,拿了些鯨脂出來招待他們。她把鯨脂切成小條,整齊地排列在盤子裡。鯨脂像一根根大號的火柴,上面是黑色的鯨魚皮,下面是白色偏粉的脂肪。羅賓說,鯨脂是因紐特人比較喜歡吃的小點心,跟中國人喜歡嗑瓜子似的。他的一個朋友去年捕鯨,分給他一些。羅賓還說,鯨脂白嘴吃也行,蘸點兒醬油和芥末更好。他們的孩子特別愛吃鯨脂,吃不膩,跟嚼巧克力似的。

    劉暢看著鯨脂,想起了去年喝過的河馬油,挺肥的感覺。鯨脂看上去不那麼油膩,擱嘴裡全是油,而且是腥的,像魚油。嚼久一點兒,有花生和核桃的味兒。

    那天的晚飯,讓谷岳覺得自己像個野人——吃了生鯨脂、海豹油、馴鹿肉,還有幾種魚,幾乎都是生著吃的。他體驗到了那種原始的感覺——這種感覺可能人人都有,在腦子裡很深的一個地方,怪怪的,刺激又陌生。

    谷岳跟羅賓聊到了北極光。羅賓說,北極光是當地人的神,像他們祖先的靈魂。它出來的時候,大人都會對小孩說:你們要把頭藏得特別低。羅賓唱了一首歌——這裡人人都會唱的一首歌:

    北極光出來了,

    它會慢慢、慢慢地下來。

    如果你唱一首歌的話,

    它會慢慢、慢慢地下來。

    它和你一樣高的時候,

    你要小心了——

    它會奪走你的頭,

    除非你能向它扔狗屎。

    羅賓還在電視裡放了一段當地的因紐特人在體育場裡集會跳舞的錄像。他們模仿著海豹、海獅的動作,很原始、很簡單,而且很慢,舉起一隻手待會兒,換一隻手再待會兒,好像是獵人在巡視,海豹在哪兒呢?鯨魚在哪兒呢?

    那種舞蹈古樸風趣,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們曾經的艱辛和歡樂——過去的生活和文化,都是建立在捕獵上的。現在這些事情沒有了,他們什麼都不剩了,好像靈魂也丟了,靈魂變成了天上的北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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