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 第5章 混搭,多爾頓高速公路 (2)
    劉暢問他怎麼打鹿。阿瑟尼說,一般打母鹿純粹為了吃肉,他們只打雄鹿,為了玩。他們要先辦執照,上交多少錢,每年可以打幾頭。雄鹿的角很漂亮,所以打起來更有成就感。他拿出一個哨子,那聲音很像母鹿的叫聲;如果這個不管用,還有一種噴霧劑,裡面是液體,可以把雄鹿吸引過來。劉暢問他這液體到底是什麼,他說是母鹿的尿。劉暢說一定是發情期母鹿的尿。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谷岳在日記裡寫道:搭了阿瑟尼的車,我才認識到,在這個社會上,真的不能輕易去評價別人。他的背景雖然複雜,但他的心是好的,還是喜歡幫助別人的。如果因為一個人的過去有問題,我們就從此另眼看待他,這才是一件真正危險的事。

    谷岳在地圖上找到一個叫利文古德的鎮子,猜想那裡也許可以食宿。阿瑟尼說,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沒什麼人了,起碼沒有旅館、沒有加油站,也沒有食品店和餐廳。谷岳還是堅持在那附近下了車,繼續往北走。

    在路口下車以後,他們發現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什麼建築都沒有,只有樹林。他倆還想:這裡不會有熊吧——阿拉斯加的棕熊以生猛著稱。

    在路口,他倆從下午兩點開始等,等了三四個小時,過去幾十輛卡車,很少有停的。跟臨時停車的司機提出搭車請求,一律遭到拒絕。仔細瞭解,他倆才發現美國人太守法了。第一是公司有規定,不許拉外人;第二是保險公司只保了司機和卡車,如果拉了外人又沒有保險,出了事無法賠償。正是因為有了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美國人才不會輕易去觸犯法律或法規。這是他倆計劃在美國搭車旅行前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蹭住在金礦營地

    趁著天還沒黑,谷岳和劉暢沿著一條土路走了五六英里,走到一個金礦營地。這片營地是20世紀70年代修築石油管道時建的,看上去很破舊。

    進入鐵柵欄之前,他倆有些提心吊膽,這裡是私人領地,隨時有可能會迎面撞上一桿獵槍。谷岳厚著臉皮問了一位主事的中年男性——還好,他們剛才搭車時遇到過這位中年人,順便打聽了這裡的情況。他聽說這倆人要一路搭車到最北端的海灣去,連聲稱讚他們勇敢,潛台詞是問他們準備好了沒有——要知道阿拉斯加不僅奇寒無比,還有野獸出沒。

    據說這個地方探測出了總量達5000萬盎司的金子,現仍處於勘探籌建階段,沒有正式開工——在美國,媒體即使熱炒這則新聞,也不會引發20世紀初的淘金熱了。

    這位中年主管帶他倆來到娛樂中心的一個廢棄的郵件收發室,還提供了兩個海綿墊子。谷岳和劉暢總算找到了一個暖和的地方過夜。

    從外面看這個營地破破爛爛的,裡面卻什麼都有,有暖氣、有電視、有廚房、有檯球和乒乓球等健身設施,還能上網。

    娛樂中心的角落,有一位紮著紅頭巾的小伙子,抱著一把吉他,自彈自唱,聲音不大,但透著憂鬱。這裡的工人很少是職業礦工,他們一般打工三四個月或半年,然後再去別的地方生活或旅行。谷岳去過山西很多次,從衣著打扮上一眼就能認出誰是礦工、誰是老闆。可這裡的人就不那麼明顯,一個人是做管理的還是做技術的,或者是干體力活兒的,很難從衣著打扮上區分開來。老闆沒準兒穿得也很普通,也開輛破車,隨意而瀟灑。

    唱歌的小伙子長得文靜清瘦,頭上系一條紅絲巾,歌聲內斂,略帶憂傷——這讓劉暢想起了大學時的一個同學,可惜很久沒有聯繫了。當時只有一個女孩在一邊聽,很專心地聽,一曲終了,那個女孩就含笑鼓掌。

    劉暢聽得入神,感覺那歌聲裡有靈魂,能感染人,是真情的自然流露,一點兒也不矯情——它是金礦裡的金子。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個大鬍子,他把琴拿過來,邊彈邊唱——這傢伙唱得也不錯。兩人合作了一曲民謠,一唱一和,歌聲自然悠揚,宛如天籟,讓聽者的心完全安靜下來,時間彷彿停止了。

    劉暢後來說:我完全融入了這個環境,彷彿置身於電影中的某個場景,一個落寞的人彈著吉他,另一個落寞的人在聽在和,令人唏噓。我希望這個人是我,能準確地表達自己,能把內心的情緒傳達清楚,讓人真正明白自己。可是我不會任何樂器,太遺憾了。那天晚上,我拿著DV一直在拍,把他們彈唱的每一個環節記錄了下來。另外一邊,有人在看恐怖片,還笑得嘎嘎的——這是一個反差。一個年輕小伙子,一個來這裡淘金的礦工,唱著自己微不足道的歌,卻帶給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特別大的感動。

    公路服務區的硬座和姑娘

    第二天早上10點半左右,谷岳和劉暢才上路——這裡好吃好睡,還有好聽的歌,構成了一個吸引人的磁場,讓人不想離開。

    這次等了不到一個小時,一輛卡車停了下來。開車的是位大叔,他說他太睏了,還要開兩個半小時,希望有人陪他解解悶。那輛卡車的駕駛艙很小,除駕駛座外,只有一個座位。他們把包綁在後面的車架子上,倆人擠在一個位子上,繼續前進。

    這位大叔是當地的印第安人,在阿拉斯加的交通局工作,北面修路,他拉設備過去。大叔自稱一年只工作半年,冬天幾乎不幹活兒,半年能掙六七萬美元,剩下的時間,專門用來養狗,參加狗拉雪橇比賽。他家養了50條狗,全是赫斯基狗。他攢的錢全部投到養狗、賽狗上了。

    大叔把他倆放在多爾頓公路唯一的一個服務區。這個服務區位於整條公路的正中間,離兩頭最近的城鎮(費爾班克斯——巴羅)各400公里。此時已是秋季,遊人已把這裡遺忘,只有往油田拉設備的大卡車,每10分鐘呼嘯過去一輛,其他的車幾乎看不到。

    當時是下午兩點左右,谷岳和劉暢還很有信心。他們幾乎把包裡的衣服全套上了,帽子也戴上了,可還是感到刺骨的寒冷。過去在其他公路上,總是有車經過,必須得站著搭車。你要是坐著的話,效果就會很差——等人發現你,車已經開過去了。這次是一個小時才過去四五輛,沒事的時候不能傻站著,那會消耗體力,於是他們就蜷縮在路邊,在那兒干凍著。聽見老遠的車來了,趕緊站起來招手,屁股上的土都來不及拍。

    荒野的概念是,不僅能讓人野,還能讓人慌!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差不多六點半,天都快黑了,沒有一輛車停下來。有幾輛車慢慢地過來,它們是拐一個彎路過的。谷岳眼疾手快跑過去問他們,能不能搭一段——那會兒就不僅是擺手了,需要邊跑邊誇張地擺手,跟扭大秧歌似的。那些卡車司機都說:我們不允許搭人,因為保險的問題。還有一輛卡車,拉的是易燃易爆物品,也不允許搭人。人家還覺得挺對不住他們的。在美國生活這麼多年,谷岳這是第一次體會到搭車這麼困難。

    服務區裡有個旅店,谷岳和劉暢商量著先在這兒過夜,明天再試試看。沒想到,旅店和餐廳是一家的。人說旅店住一晚上199美元,一千三四百塊錢人民幣呀!這太瘋狂了,絕對不行。可他們連帳篷也沒有,總不能露營吧,怎麼辦呢?谷岳提議:晚上咱們在這裡點杯咖啡,吃個晚飯,路過的司機可能會來這裡,咱們就坐著等,守株待兔,找機會。

    在餐廳裡,他們告訴服務員說要搭車。人家說:你看那兩位,德國來的,也想搭車,都在這兒等了兩天了。他們瞅著那兩個穿黑衣服、正在玩牌的德國男孩,心想,這可壞菜了。一般搭車是有禮節的,誰先到的,一旦有車了,得讓他們先走。

    那兩個德國男孩做了一個大牌子,上書「往北走」,擺在餐廳門口,可惜一直沒人理他們。

    服務員說,如果早來一周到一周半的時間,那會兒還有遊客往北走,因為現在是冬季了,遊客徹底沒了。一般情況下,搭車人看搭車人都會很親切。但是那兩個德國人瞅著他們可一點兒都不親切,因為又有搭車的人來了,顯然是要競爭呀。谷岳主動走過去,跟他們聊,和他們說清楚,他們先到的,有了車,他們先走。

    那天晚上,每次有新的卡車司機進來,那倆德國哥們兒先問,谷岳和劉暢也順便問問,都不行。直到晚上八點左右,來了一位服務員熟悉的卡車司機。服務員說這個人特別好,總樂於幫助人。果然,卡車司機答應了搭這兩個德國哥們兒,他也挺抱歉的,說車裡只能放兩個人,沒地方容納其他人了。

    送倆德國哥們兒出門以後,谷岳和劉暢居然擊手相慶——這就跟春運買票似的,排了一天的隊,畢竟排到了售票窗口——下一個就是他們,不用擔心了。

    餐廳的電視上播放著History頻道的一個紀錄片,講卡車司機冬天開車的故事。正巧,在座的卡車司機中,有兩個被拍攝過。從多爾頓公路穿越北極圈,一到冬天,這條土路很危險,尤其是一旦下雪,外面氣溫降到零下四五十攝氏度。那兩個司機邊看邊哈哈大笑,也許是因為自己上了電視,有點兒自豪;也許是覺得電視節目太傻了,一點兒也不真實。

    服務員對谷岳和劉暢說:其實你們不用住旅店,你們就是在這兒坐一晚上,我也不會轟你們出去。他倆聽了這話,心裡踏實了許多,省了199美元啊,倆人趕緊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午夜時分,餐廳裡的人越來越少了。廚房裡走出來一位姑娘,她很友好地問:你們來幹嗎的?谷岳說:旅遊的。她說:是嗎,我叫奈利,我也是旅遊的,我是大學生,來這裡打工的。

    這位姑娘小時候從俄羅斯移民過來,家在西雅圖,上學在美國東部。谷岳問:你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這都北極圈以北了。她說:我特別喜歡山,還特別喜歡雪,這裡二者皆有,所以專門過來打工的。

    奈利剛上完大一,就請了一年假,去世界各地打工。到阿拉斯加之後,她還打算去尼泊爾,去爬山,然後去一家慈善組織工作。她還想坐火車去蒙古看一看。

    谷岳和劉暢說:你要去的這些地方,我們知道一些。於是拿出照片來和她分享。這下子時間不再那麼難熬了,大家坐在一起聊得很開心,不知不覺幾小時就過去了。

    他們聊到了棕熊。奈利說阿拉斯加的棕熊非常有名。如果你無意中走入它的領地,突然嚇到它,或者它比較飢餓,需要進食的時候,人很容易成為它攻擊的目標。棕熊十分凶悍,比黑熊更有攻擊性。而且它的速度很快,據說可以達到每小時40公里,人是跑不過它的。如果碰到棕熊,第一千萬不能跑,第二可以裝死,第三可以上樹。最好的辦法是不停地說話,或者弄出一些聲音來,讓它在很遠的地方就能聽到你,降低攻擊你的概率;如果你被熊看到,千萬不能轉身逃跑,它會像狗一樣,追著人跑。奈利講,她在野外遇到過一次熊,非常緊張,她在那裡大喊,讓熊注意到她,幸虧當時那頭熊不是很餓,放了她一馬。她還講了一個當地真實的故事,熊跑到帳篷裡,把一個女人拖出來,咬掉了腿。聽得他倆毛骨悚然。

    因為奈利只上夜班,凌晨三點下班,她要回去睡覺了。走了沒有五分鐘,她又回來了,興奮地問:你們想不想看北極光?他倆一聽就來了精神。奈利說:現在外面就有,我們趕快去看吧。

    這個地方,每年的9月開始出現北極光,一般在晚上10點至凌晨兩點之間出現。

    奈利把他們帶到餐廳後面的院子裡,那裡有一個特別大的油桶。他們一起爬上去。遠處綠油油的北極光飄了過來。他倆以前在照片上見過北極光,只是覺得漂亮,但沒有任何感覺。這次親眼見到了,覺得北極光太神奇了,它居然在動,在不停地變化。奈利形容北極光就像絲綢在空中被風吹動的樣子,一會兒有,一會兒沒了,一會兒又回來了,然後越來越長,越來越細,綠色的、深綠色的。他們站在油桶上,一動不動地傻看。空氣清冷,手摸三腳架,冷得像冰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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