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布拉格,下一站就是德國了,這兩個城市相距只有三四百公里,一天就能達到,這就意味著快到終點了,想想就挺興奮的。
我們坐車到了布拉格郊區,開始搭車。這條高速公路直通柏林。我記得谷岳特別鄭重地在紙牌上寫字。以前我們在路邊搭車是不可能寫柏林的,因為太遠,別人不會搭理,我們只能分段寫地點。但是這一次呢,我們終於把柏林兩個字寫在牌子上了。
搭車去柏林,終點在望。
最後一站出奇地順利。牌子寫好,我們說拍兩張照片吧,正在擺姿勢呢,馬上就有車停下來,問你們要去柏林嗎?走吧!我們覺得這也太搞笑了吧,最後一站會這麼容易嗎?
車上是兩個捷克人,準備去柏林找朋友玩,就把我們搭上了。歐盟國家所有的邊境都取消了,可以自由來往,我們確實也享受到這個好處,因為在中亞地區,你過每一個邊境都挺困難的,而且非常偏僻,再搭車去就更不容易,從邊境的口岸到大城市去也挺困難的,而且每次過境時都得辦很多手續,做很多申報。但是在歐洲國家,幾秒鐘就過境了。所以,從布拉格到柏林,一天就到了,當時覺得不可思議,太順利了,一下就到了終點站。
車上的青年男女是一對情侶,女孩是文學教師,我們就想套磁。我們也知道捷克的作家,如米蘭·昆德拉,我們都看過他的書,沒想到女孩說,米蘭·昆德拉不是捷克人,他只是有捷克背景,但是在法國用法語寫作,不算捷克作家。我們說還知道卡夫卡,還去看了他的博物館,在中國也看過卡夫卡的書。她說卡夫卡也不算捷克作家,他是德國人,用德語寫作。
顯擺了半天,碰了一鼻子灰,我們又挖空心思想了半天,還知道哪些捷克作家,後來發現,他們對自己民族的作家認同跟我們不一樣,我們拚命想把各個作家歸到自己名下,而他們劃分得非常嚴格:你用什麼樣的語言寫作?你寫作的內容、角度是什麼?以此來判斷你屬於哪個民族。
我們跟這對情侶講,從北京出來三個多月,這是我們搭車之旅的最後一輛車,他們說真的嗎?很榮幸啊!我們從頭開始算,有記錄的、留電話號碼的,算下來有80多輛左右,所以他們這輛車也是很有紀念意義的。當時的心情是,最後一輛車有點兒難以想像,無法預料。每天都搭車走,每天都在碰運氣,這種碰運氣的生活就要結束了。從6月初出發,到這個時候已經是9月了。
我們走了三個多月,就這麼結束了。快到柏林時,我們看著路邊的牌子,距柏林100公里、90公里、60公里、30公里,馬上就到了。出發之前從來沒想到這趟旅行會是什麼結果,倒是想過遇到困難進行不下去,可能就回國了。快到柏林的時候,我確實想到了第一天出北京的困難,沒有地方睡覺,在服務區餐廳裡面坐了一晚上,看著中國地圖,覺得我們折騰了一天,才走了這麼一小段距離,柏林在那麼遙遠的地方,什麼時候才能走完?
搭上最後一輛車,駛進終點時,我在想,無論多麼難的事,如果你當一個旁觀者,就覺得肯定很難,但如果身體力行,多麼難的事情都會慢慢過去。
在車上瞇了一會兒,再睜眼的時候,已經到柏林了。下了車,又是谷岳當嚮導,他女朋友在柏林,他來過好幾次了。他帶著我去坐輕軌,柏林非常大,換了好幾趟車才到了他女朋友伊卡家附近。在布拉格的時候,他們通過電話,說可能我們明天就會到柏林了,當天下午她女朋友還出去辦事,晚上就在她姑姑家見面。
我們下了地鐵,又走了一兩站路,就快到她們家了。這時候我們覺得身上的包已經沉重不堪,谷岳前面背一個攝像機設備包,後面背上自己的大背包,前面那個包就有二十公斤左右,後面那個包大概也是二十多公斤,坐飛機的時候我們還稱過,等於背負快一百斤的重量在街上走。我那個包,回國坐飛機的時候也稱過,前面的是十二三公斤左右,後面是二十公斤。這麼重的負擔,走一段路就會很累,要停下來歇一會兒再走。搭完最後一輛車,還要負重走最後一段路。
我們走得很慢,感覺也有點兒異樣,三個月來熟悉的生活馬上就要改變了,還不太適應。我看見路邊有一個花店,我就提醒谷岳,趕緊做準備,你搭車這麼遠,跑了仨月,不就是為了看你女朋友嘛,趕緊吧。
我跟花店的老闆聊了半天,送什麼樣的花好,是送玫瑰還是別的花,那店主也問你們是幹嗎來的,我們說搭車搭了一萬多公里到柏林,馬上就要見他女朋友了,你找點兒好看的花,便宜一點兒,花能多一點兒,像個樣子。店主聽了也覺得很驚奇,看我們風塵僕僕,包也已經被劃壞了,相信我們旅途很不容易,就挑了一大束花交給谷岳。
我們剛出花店,沒走兩步,就聽有人喊谷岳的英文名,他女朋友伊卡出現了,騎一輛像國產的老式飛鴿永久那樣黑色的自行車。他女朋友開心地笑著,滿臉都是幸福,從自行車上一躍下來,兩個人瘋狂擁抱。
這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了,就趕緊藏到後面。到柏林前,谷岳千叮嚀萬囑咐,跟女朋友見面的時候,你最好不要拍,等她準備好了你再拍,因為女朋友見了他會有很多感情釋放,你在那兒拍,可能就會讓她感到不舒服。結果他們倆見面的時候,根本就無視我的存在,無視周圍所有人的存在,也根本沒把攝像機當回事。
他們兩人很長時間沒有見了,而且整個旅途中,他女朋友一直在擔心谷岳是不是安全,行程是不是順利。此刻,他們倆就什麼事情都忘了,什麼顧慮都沒有了,開開心心地一起牽手回家。伊卡會說中文,我們三個人就在路上一邊走一邊聊,一會兒說幾句中文,再說幾句英文,看到谷岳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和女朋友團聚,我也百感交集。
伊卡的姑媽是中學教師,姑夫好像是公務員,收入不高,但他們家裡佈置得很雅致,老式的公寓,房間很大,各種擺設都是老頭老太太這一輩子在各個地方旅行或工作時搜集的,廚房裡各種各樣的籠屜就收集了好幾十種,還有許多的勺子和刀,滿牆都是。
好玩的東西也有很多,像一個私人博物館,一看就能感覺出他們夫婦很有情趣,很熱愛生活。我原來對德國人的印象是,講效率、理性,相對來說性格比較冰冷,但是我遇到的這個德國家庭很熱情好客。
當然,從那天開始呢,我和谷岳就沒有睡在同一個屋子裡了。
我在二樓的書房,環境太舒服了,有自己的陽台,陽台上全是花,還有長條的餐桌。窗外的景色乾淨明快,對面公寓的窗台上也擺滿鮮花,就像置身花房一般,太陽照進來,整個人覺得無比享受。
我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他們兩個鴛鴦也終於團聚,對於谷岳來講,此次旅途完美而圓滿。我也大受感動,我們終於把這個旅途走完了。但是我又感覺還沒有真正結束,這只是一個歇腳的時刻,一個好不容易等到休息的時刻,應該還要接著走。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目的地已經到達,但一點兒沒有欣喜,沒有要跟誰擁抱,或者像登山一樣站到山頂大喊一聲「我來了」之類的,沒有英雄式的自我陶醉感,只是在鬱悶地想旅途怎麼就結束了呢,好像才剛剛開始。
後來跟驢友聊天的時候才發現,每個人走第一段路,爬第一座山的時候,雖然那是一個完整的結束,但是對整個人生以後的時間段,這真的只是開始,就覺得特別失落,這個事情怎麼就這麼完結了呢,特別強的失落感。之後會把旅程中所有的美好記起,辛苦、困難全忘掉。表面上是一種自虐的經歷,更多的是對生活的追求,我可能做不到像谷岳那樣生活,把所有工作都辭掉,就走這麼多年,不停地走,把這當成一種事業,我做不到。因為我是一個受傳統影響比較多,自我選擇有限度的人,我也捨不掉在都市生活信息的豐富性,物質的豐富性,我還更貪婪,我需要生命中的突破和解放,那種解放會給你帶來下一步前進的力量。
睡在靜謐的書房,看著窗外,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谷岳跟我商量下一年我們有機會的話接著走,去南北美,從北美穿越到南美,走完,這樣就給自己一個希望,否則在原來的世界裡頭是追求不到的。以我的條件,在北京五環外買一套房都是一個挺摸不到的目標,我沒有把握,但是明年走一趟南北美,對我來講,聽上去更容易實現,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