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車去柏林 第5章 只要邁出最艱難的第一步 (3)
    行駛在西北,外面的地貌簡單粗獷,車裡的師傅也是如此。我們坐上楊師傅的六軸卡車,在車上,才知道這個師傅的孩子才出生三個月,他就又出門在路上跑。每次花二十多天在外面跑車,車都是他們自己承包的,所以沒有辦法,要拚命去掙錢,才能夠養家。我問他們車里拉的是什麼東西,因為他們是要去新疆那邊過海關到中亞,然後貨物還會不斷轉運一直到歐洲,我們就很好奇。他們回答說其實就是一些自動鉛筆、小玩具、小紐扣什麼的,還有聖誕樹上掛的綵球、星星,裝滿一大卡車往外拉,可以想像這些東西哪怕是運到國外,利潤也是少之又少的。

    而他們卻堅韌地一直做著中國的簡單加工業與西方國家的一個紐帶,看他們的生活也特別簡單,並不奢求很多。他們的路線也和以前的絲綢之路差不多,但古時絲綢之路上那些商賈們運送的都是茶葉、絲綢、瓷器等等利潤非常高昂,甚至是中國很珍貴的商品,而他們走這麼辛苦的路運送的卻只是類似一元店裡的小商品。天氣很熱,師傅為了省油不開空調,光著膀子。我看他瘦瘦的,但是很結實,他開著車不時也向窗外張望,能聽出來每次說到孩子的話題他都不太想說下去,我猜他應該是在想河北的家鄉和他的孩子,這些司機真的非常不容易,我從心底敬佩他們的毅力和堅持。

    有一位開依維柯的老司機,已經六十歲,還有三年就退休了,但是他跟我講退休了換小車還要干,在家裡閒不住,待一兩天就渾身不自在,依然喜歡在路上這種感覺,說不出為什麼。他們不是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非要追求點兒什麼、體驗些什麼,我們是刻意去找行走的感覺,而他們的工作就是在路上奔波,但他們也停不住腳步、總是憧憬在路上的日子。

    其實搭卡車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臥鋪。谷岳一般都坐副駕駛,因為他個子比較大。我個子小一些,後面空間比較狹窄,類似於火車的中鋪下鋪。卡車門很高,每次都是他或者我先上車,然後把我們的包一件件往上挪,都堆在後面。每個包都非常沉,在20到30公斤左右。我們必須很快地把行李搬上車,因為怕耽誤了他們趕路的時間。我先上到後面,一般會趕緊先把後面的空間騰一騰。有的時候臥鋪上有撲克牌、雜誌,甚至枕頭底下有一沓一沓準備交過路費的現金。還有的師傅會特別不好意思地把放在後面的臭襪子、髒衣服或者自己孩子和女人的照片一件一件地拿走。然後我就會仔細地問東西放哪裡才不會把鋪弄髒,一般司機都會很爽朗地說:反正你不嫌我們的鋪髒就行!基本上他們都是一個人開車,一個人睡覺。車廂裡充滿了汗味兒、腳臭味兒,同時也瀰漫著窗外飄進來的各種各樣的氣息。

    現在在路上看到卡車都覺得非常親切,我已經能辨認出各種卡車的牌子和型號,東風、福田、黃河。如果在街上看見類似的卡車我還能回想起哪個車的鋪比較舒服,後面比較寬大。哪個車不行太擠了。有的卡車是雙層的臥鋪就更好了,我還可以把東西放到上面去然後盤腿坐著,拿攝像機拍他們。左邊是司機右邊是谷岳,我就兩邊拍。有的臥鋪上面還有天窗,可以看著藍天上的白雲飄過窗戶。有時候太累了,他們在前面開車,我還能在後面躺會兒,很愜意地打量著狹小的空間,間或瞟一眼外面一閃而過的田野,聽師傅們講他們自己的故事。卡車很高,透過車頂的窗戶可以看到白雲、看到山川,感覺特別輕鬆自在。最愜意的是,我在大卡車的臥鋪上,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平時一直沒有機會看完這本書,所以常常躺在大卡車的臥鋪上翻開看,這種感覺非常好!我覺得再沒有什麼地方比在大卡車的臥鋪上看這本書更合適了。書中大多描寫美國的山川,表達對土地山河的新奇和熱愛,那種真摯熱誠的情懷,讓人熱血沸騰。看書看累了我就看看窗外,聽著司機和谷岳聊著種種見聞,這種生活真的無法用任何語言描述,就像找到了一個新的疆域,遇見了一個新的世界。

    搭卡車跟搭私家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搭私家車時,感覺別人給了你幫助,我們得盡到義務陪司機聊天,不讓他們犯困。而在卡車上,大家成了互相理解的朋友,那些共同分享的時光是很愉快的。

    司機們說,他們每年五分之四的時間都在路上,在家裡的時間很短,看看老婆孩子就走了,而且都是兄弟幾個人,或是熟識的人搭幫結伙在路上走。路途中哪個地方需要加水、哪個地方需要加油都很清楚,跟當地的人非常熟。車一停,把皮管一扔,別人就來加油加水。他們就像久別的朋友一樣寒暄,站在充滿沙塵的風裡說說最近的日子過得怎麼樣,身邊大漠的日昇日落看都不看一眼,特別像電影《龍門客棧》的感覺。

    在路邊搭車時,如果見到卡車過來,我們會特別激動,因為成功率比較高。過卡車的時候,我們就充滿了期待,從頭到尾看著卡車司機微笑,司機看見我們一般也會笑。

    越接近新疆,這種情景就越普遍,司機衝你招招手、打打招呼,感覺就是他認識你,知道你在幹什麼,有種無言的默契。我們剛出北京,甚至剛到西安的時候,要拚命向別人解釋我們要幹什麼。現在的感覺就是他們完全理解你,無須更多言語。

    穿越茫茫戈壁

    記得從天水出發去柳園,感覺真是到了一個無人區。前面好幾十公里都是荒無人煙的沙漠,我們來到無人區前的最後一個檢查站,那裡檢查有沒有什麼走私物品、車輛有沒有超載。這是西北戈壁灘上特別荒的一個村子,也是最後一個綠洲。谷岳把包搬到隔離沙和樹的後邊,我就站在那兒舉著一個去柳園的牌子。那個地方特別荒,車很少,我們估計沒準要等四五個鐘頭吧。結果剛把牌子舉起來,十分鐘沒到,過來一輛私家車,停了,我大喜過望,連忙衝過去就問。

    那個司機搖下窗戶說了一句話,當時我就愣了,他問我能給多少錢。我跟他講就去柳園,挺近的,幾十公里能不能搭我們一段。人家想了半天,說這麼點兒路收你們錢沒意思,上車吧。這時谷岳就躥出來了,車上的倆人一看,臉上的表情就起了變化。我們那麼多包,把他們後備箱塞得滿滿的。這兩人好像有被騙的感覺,因為明明開始只有我一個人,然後突然又出現一個人,還有一堆包。兩個人就拉下了臉,也不怎麼跟我們說話。

    車開了十來公里,突然看見戈壁灘裡有一個人穿著黑披風在那兒走,那景象特別奇怪。因為那是一個無人區,太陽又毒又曬,感覺這個人像幻影一樣,飄著就過來了。如果我們搭不上車,根本不敢在戈壁灘上走路,因為沒有帶多少水,半個小時就感覺口渴得非常厲害,基本上水分都被蒸發掉了。

    那個人穿一身黑衣,破破爛爛的,衣服粉碎得像羽毛一樣。我們的車經過他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吧,我跟谷岳全回頭看他。谷岳說這個人準是個大俠,要麼就是純流浪的,要麼就是精神不正常。最後我們一致懷疑他是一個純粹流浪的人。

    兩位車主一開始不願意跟我們說話,這時候終於跟我們交流了。他們說這個人他們認識,是一個大學生,因為愛情問題流落至此,還說以前他什麼什麼樣,上一次又有哪個目擊者在哪裡見過他的身影等等。

    我們更覺得驚奇了。剛剛經過那個人的時候,我們覺得他挺危險,怕他走兩步支撐不了,摔在那兒再也起不來了。谷岳就說咱們趕緊停車吧,去給他送兩瓶水也行。前面兩個人特別不屑,說要停車的話,你們倆也跟著下去吧。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心說這話怎麼聽著那麼彆扭啊。無奈,我們只好收回了一瞬間的心軟,繼續坐他們的車往前走,現在想想心裡挺不好受的。

    對這樣的人,我們還是帶著敬佩之意的,哪怕他精神不正常、是個瘋子。一個人能獨自在曠野裡面穿行,要麼是瘋子,要麼是偉人。當時很想停下車去見他。如果我們是開車的人,肯定會停下來。可因為司機說的那句,「要停車你們倆就跟著一塊下去吧」,心裡堵了很長時間,也為了當時沒有真下車去給他水而對自己失望。時至今日,有時候還會模糊地想起,他披著那件碎化而成的黑色羽衣,穿行在荒漠中的身影。

    中途返京

    到了哈密,我的旅程必須暫時中斷。因為下半年要拍攝喬戈裡雪山探險的紀錄片,我必須要趕回北京開會三天。事關一年的生計,所以只好把谷岳一個人甩在那兒了。

    回北京要去烏魯木齊坐飛機,我買了一張大巴車票,花了幾個小時就到了烏魯木齊,一個人在城市裡轉突然覺得有點兒失落。本來打算趁著回去的時間好好休息,一個人喝喝酒,吃頓好的,在西域這個地方,隨便轉轉也許能發現好玩兒的東西。但不知怎的我突然沒了心情,只覺心中空空落落,從下午到天黑去了五一夜市,在維族大館子裡就我一個漢族人在裡面吃飯喝酒,旁邊的人都投來很奇怪的目光,不知我在那裡發愁還是怎麼樣。這趟旅程從不適應到適應再到依賴於這種形式,所以就算是暫時中斷都覺得很難接受。

    心一直想野,但是還是有很多東西束縛著你,要完完全全實現內心的自由和獨立,現在的我還做不到。

    而我同時也想,這就是我旅行的原因吧,我沒有把旅行當成一個職業去做,而是作為一種循環的封閉生活的突破口。我覺得可能更多的人像我一樣處於這種狀態,並沒有習慣於旅途,而是通過旅途去發現,慢慢地最終愛上了它。烏魯木齊的大館子裡放著流行歌手的MV,畫面裡的人打著發蠟,拿著電吉他在公路上走,唱著自己多麼多麼蒼涼。我哭笑不得,喝著酒,嘴裡隨便哼著一個調子,搭著網上看來的一句話做歌詞:「沒有任何黑夜可以使我沉睡,沒有任何黎明可以讓我醒來」。

    坐飛機回北京的時候,一直覺得不可思議。一路奔波,很長時間才搭車到新疆,坐飛機幾個小時就回來了,有點兒時空倒錯。

    飛機上的座位是A,挨著窗戶的,我透過舷窗往底下看,回想著十幾天的旅途經歷。以前我和谷岳聊過,如果你坐飛機,看著底下的山川河流,你只是看到它,很短暫地就掠過去了,你從來沒有親近過那片土地,或者你根本就不瞭解你腳下的那片土地,只有搭車和行走這兩個方法才能去真正體驗。搭車這麼長時間,快兩個多星期才到新疆,那種感覺是你坐三個小時飛機體會不到的,十幾天來經歷的酸甜苦辣,一輩子都忘不了。

    一路上我們感覺到,在國內,人們之間的關係不那麼親密,彼此都有戒心,不願意去幫助陌生人,可能大家腦海裡記得更多的,是陌生人所帶來的負面的東西。我也一直在想,為什麼大家對陌生人的看法是這樣的,為什麼一定要重點防範陌生人?(後來,到國外搭車,感覺只是一個過程,花時間就行,因為肯定會有人搭你,其他民族的人際關係不是那麼戒備森嚴,比較容易信任對方。)

    在城市裡,人們面對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往往會很浮躁,跟城市一樣浮躁,於是想要去一個清靜的地方,但你能清靜得了嗎?腦海裡想的還都是城市裡發生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些事情邁不過去,經常會特別想讓自己的心靈解放一下,專注一件喜歡做的事情,把煩惱和不愉快統統忘記。我們的旅程,其實就是一個釋放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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