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車去柏林 第4章 只要邁出最艱難的第一步 (2)
    他們從河北開往山西拉鐵。我坐的是李師傅、張師傅的車,他們說看見我們背著大包、留著大長頭髮,一看就是搞藝術的,行為怪點兒可以理解,我聽了呵呵笑。隨之對他們的生活也好奇起來,原來這是他們自己的車,花了很多錢包下來的,從河北滄州跑太原一趟能掙五百塊錢,所以每月只在家裡停留三四天,其餘的時間都是日夜不停地在路上。孩子還小,這做爸爸的就已經在給他籌備結婚、蓋房的事情。我說這也太早了吧,張師傅說早點兒忙活出來,趕緊還完對子女的債,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問什麼是喜歡的事,兩位師傅答不上來,就說,這是一種心情,時間是自己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說完我們哈哈大笑,我聞著這個味道怎麼有點像自由呢。雨停了,路很黑,只看得到前面車燈照亮的兩個區域,斷斷續續的白線以平均的速度劃過,空氣潮濕而清凜,不知不覺半夜了。

    這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個卡車司機,他讓我印象很深,以至於我對卡車司機有一種特殊的情懷,會在後面詳細地向大家說。

    搭車16小時

    花了五六個小時,才從石家莊趕到太原,這時已經是凌晨兩三點了。下了車後,發現這裡是太原城外清徐服務區。我們實在太累,找到服務區旅館想住下,但房間全部爆滿。

    這時,谷岳跟我講,高速路涵洞橋底下有個洞,咱們在那兒搭帳篷睡吧。我一聽就覺得不靠譜,那個橋下很偏,什麼都沒有,雖然有燈但是沒人願意繞路往那走。我莫名其妙感覺到某種危險,因為太不確定了,我說咱們還是換換地兒吧。現在想起來,那其實是第一天,自己的心態還沒適應在路上的生活。我們跑到服務區吃飯的地方,幾個服務員在那邊做瞌睡狀,我們進去找了桌子在那兒趴著,準備就這麼趴一晚上,當時又累又興奮,根本睡不著,但又實在困得不得了,只好閉眼趴在桌子上。

    在服務區趴著特別累,感覺趴在桌子上不能休息好,不像上學的時候,老師在上面講課,我能夠趴在桌子上睡得很香甜。這個時候趴著桌子睡覺,心裡挺忐忑的,覺得後面這幾個月,恐怕要不斷遇到這樣的境況,你去的那個地方,計劃永遠跟不上變化,肯定經常會找不著地方住,正常吃飯都很難,不確定性太多,第一天已經證明了。首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搭上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搭上車,說不定更多時候被困在原地。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在服務區的時候,還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既然已經下定決心,知道前路漫漫,情況無常,第一天不能讓困難對自己造成很深的影響,怎麼也得挺過去,挺住就是一切。

    我覺得谷岳肯定會更從容一些,因為他還提出住橋洞底下。那是各種電影裡面都會發生問題的地方,很經典,谷岳的態度也很經典:咱們就睡在這兒吧,這兒挺好的,又避雨又遮風。混了三十多年,住在橋洞底下感覺不太一樣,因為在別的地方旅遊,搭個帳篷住是能接受的,經常也這麼玩,但那是你主動選擇住在野外的,這次是被迫住在古怪的地方,感覺就不一樣了。我覺得他很能接受,他在路上的時間比我長得多,這種生活方式就是他自己選擇的,沒什麼心理負擔,可能住個星級賓館,他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根本睡不著覺。

    搭車20小時

    當天晚上,我們就從半夜三點多趴到凌晨六點多鐘,天開始亮了,服務區裡陸續有車過來,更多的人進來買方便麵,我們就站起身去外面轉悠。雨過天晴,陽光特別透徹燦爛,空氣裡全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當時北京河北的雨都停了,太原天氣很晴朗,我們一晚上沒有睡好,疲勞中帶著亢奮。

    我們又開始拿出那個牌子來,這次改了一個地名,我們得出經驗,去近一點兒的地方更容易搭車。我們決定去平遙,旅遊的地方肯定去的人多。我們拿出牌子挨個車問,但沒有人搭理我們。

    一路上,走到哪裡我們都準備一個牌子,寫上我們要去的地方。我們會分段寫,因為在國內舉一個去柏林的牌子,肯定不靠譜。在北京,我們會寫去石家莊、保定,希望車經過的時候,能夠明白我們意思,能停一下車,給我們機會做一下交流。如果他根本不去這個方向,肯定沒有用。基本上,所有搭車的人都會舉一個牌子,站在路邊,這是從國外學的,牌子上面寫著一個鄰近的地點,有些車經過你的時候會停下來,如果行車的目的地和搭車人的不吻合,就不會停下來。但是在國內,前提是讓司機知道我們是在搭車,而不是在等長途大巴。

    可以想見,在中國這個牌子不好使,我們第一天舉牌子舉了很久,沒有任何效果,司機看不出來我們是幹什麼的,只有長途大巴會停下來,告訴我們車去哪裡,多少錢,給錢請上車,不給錢就免談。所以我們一般看到大巴駛來,就會把牌子收起來。

    牌子上的地名決定了你能不能搭車成功,如果寫得太遠了,比如從北京到石家莊,你如果寫石家莊就有點兒遠,這條路雖然也通石家莊,但很多車並不是都去那兒,如果寫保定,成功率就會很高。牌子一般都是水果包裝盒做的,我們隨身帶著筆,牌子寫一次就沒用了,得四處取材。當時以為這樣的方式挺好使,但是後來發現在中國舉牌子沒用,更多時候要改變策略,到服務區跟別人一個一個談。在國內的四千多公里,基本上都是靠面對面懇談成功的,只有幾次是靠舉著牌子順利把車攔下來的。畢竟,讓兩個陌生長發男人坐上自己的車,在中國是太不靠譜的事。

    搭車24小時

    其實太原離平遙只有一個小時車程,但我們實在困得不行了,就想踏踏實實找一個乾淨的床躺下。我們邊舉平遙的牌子邊問私家車,半小時過去了還是毫無進展,這個早上,天藍藍的,空氣清新,微風和煦,我倆卻因為疲乏走路晃晃悠悠,陽光特別強,照得我們有點兒醉,頭昏腦漲。實在熬不住,過了會兒經過一輛大巴車,說十五塊錢就可以上。我們想,睡覺第一,上去吧,就沒有再繼續堅持。

    很快到了平遙,找到了一個非常小的客棧,是平遙的老式建築,青磚的房子,特別乾淨,三趟院子,沒什麼人。進了房間就一頭紮在床上,窗簾沒有拉,陽光照進屋內,微塵在光線下靜靜飄舞,被子上散發出陽光照耀下特有的味道,讓人神情氣爽。看看手機,十點半。一覺睡過去,立刻進入黑甜鄉。從前一天出發算起,到暫時結束,行程五百餘公里,用時,24小時。

    醒來之後,已經天黑了,我們才出來看看這個城市,發現變化非常大,十幾年前上學時來過這裡采風,入夜後靜悄悄的,老城主街都沒有路燈,依稀的屋簷輪廓,腳踏石板的清脆回聲,乾淨純真的青春歲月。現在這裡繁華得一塌糊塗,到處都是酒吧,到處放著音樂,街上擠滿了人,賣油炸小吃的、賣義烏生產的紀念品的,感覺好像一下從荒郊野外進了旅遊場所。這種地方不能久待,趕緊走吧。

    行駛在公路上的水手

    頭兩天還覺得搭私家車挺容易,因為搭上的第一輛車就是私家車,我們滿心以為以後也可以像這樣在乾淨的車裡,坐著舒適的皮座椅,把所有的旅行給完成。但後來我們發現其實根本不可能,因為很難有私家車在荒郊野外能讓你上車。我們試了很多方法,一個人一個人地去談,或者先一個人出來談,另一個人躲在別處看東西,盡量減輕私家車主的壓力。但是還是以失敗居多,成功很少。之後我們在國內大概花了十五天的時間,行程七千多公里,很少能搭上私家車。

    我覺得我們中國的人際關係非常緊張,人跟人之間不太相信對方,大多數人出門在外戒備心很強。多數人認為陌生人跟他說話就是在下套,如果被騙了可能會遇到危險,可能會很慘,這真是一件很讓人沮喪的事情。

    從西安開始,卡車成為了我們旅途中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從西安到中國的邊境口岸有四千多公里,幾乎全是靠搭卡車走完的。

    以前不瞭解卡車司機過著怎樣的一種生活。但在很久以前曾經想過拍一部紀錄片,記錄卡車司機的生活,我覺得他們像水手一樣,如果說水手是在海上河上行船,對他們這些做物流、做運輸的人來說,公路就是海,就是河,卡車就像船一樣,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一直在這個航線上走,在固定的地方停下來做補給。

    水手這個詞對男孩子來講是一個充滿浪漫和挑戰的字眼,比如鄭智化的那首歌,還有《怒海爭鋒》。這些在水上漂流,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的漢子們給了我們無盡的想像力。記得七八年前看過一本書叫《湘行散記》,至今難以忘懷當時閱讀的心情,書裡面講的是黑夜的河流上那些水手的故事,包括他們如何面對自己的愛情,家人的生離死別。那種悲壯與決絕給人印象特別深刻,讀那些文字,只覺得浪漫的氣息鋪天蓋地向我襲來。這種浪漫包含了很多的艱苦、犧牲、放棄。必定會有一個地方牽扯他,讓他思念,同時他又是最自由的,心向著四海。

    在兩個相距很遙遠的點上,一邊是被叫做水手的這個男人,一邊是擁有水手愛情的女子,他們之間隔了很遠很遠。總是相聚又分離,相望又思念,這樣的一種人生,也是讓人羨慕的。

    慢慢地接觸到更多的卡車司機後,我更強烈地感覺到,他們其實跟水手是一樣的。這些卡車司機都是了不起的漢子。記得以前深夜的時候在北京的五環邊壓馬路,總會在寂無人煙的馬路上遇到呼嘯而過的大卡車,內心帶著些許的不屑,甚至討厭他們這樣在深夜偷偷摸摸地進來,攪亂我們井然有序的生活。在我看來他們是一些危險分子,是粗漢。但是真正坐上他們的車,當我們的旅程依托在他們的車輪上的時候,我卻感覺到了另外一種東西,同時我也在很多時候感覺自己也有了一些水手特質,這是讓人特別欣喜的一件事。

    就像第一撥卡車司機,他們剛見到我們時,也覺得很奇怪,但上了車,大家慢慢都成為朋友,我們解釋著為什麼要放棄工作去旅行、在路上,他們馬上就理解了,因為他們的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越往西服務區就越來越少,但是有很多小飯館掛著拉條子、新疆大盤雞的牌子。很多卡車司機師傅喜歡在這些地方歇腳吃飯。我們通常就在這裡搭車,看到路邊停有卡車我們就進去與司機師傅攀談。有那麼一個車隊,停了三輛卡車在外面,小館子裡面幾個師傅在吃大盤雞,我們就進去跟他們侃,大家挺聊得來的,我們就讓師傅帶我們一起走,還說拿證件給他們看,他們都說不用看,又說你們大概是幹什麼的,我們知道。可能以為我們是記者之類的吧,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因為看到路上有很多背包客,有徒步走的、騎自行車的,也有比較生猛的國外旅行者,所以他們就有了這種意識,知道有很多這樣旅行的人,我們一提要求他們很爽快就答應了,代價就是我們在吃的大盤雞裡給他們加一份白面。就這樣請他們吃了一份足足的白面,我們就如願以償地繼續上路了。

    坐卡車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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