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車去柏林 第2章 因為孤獨,所以旅行
    「我們對生活有諸多失望,儘管知道自己不能,卻還是希望生活在別處,是地獄或是天堂。」

    ——來自「當amber遇見你」的空間

    清晨五點半的地鐵五號線

    你可曾見過北京地鐵五號線清晨五點半的站台?它華而不實地被設計成海洋動物曬乾後的軀殼的樣子,乾巴巴地,等待著早班的地下鐵從這邊來再從那邊走,等待著面無表情的人們前來重複命中注定的日子。我經常會在清晨,趕最早的一班地鐵回家,因為工作通常需要熬夜,我便有了這樣一種機會,體會與人群相反的軌跡,體會身體在極度透支後的某種亢奮,身體是軟的,而心底卻清明一片,靜逸安詳。你會發現夜與晝的更替是隨鳥的叫聲來臨,天知道北京竟有這麼多種鳥,在你不知道的遠方喧鬧。

    鳥的聲音會被對面站台漸漸匯聚的人聲終結,列車會把他們帶往市中心,而我的方向相反,等候在回家的路上,獨自擁有這一半的站台,以一種旁觀的心態默默注視著對面越聚越多的人群。那些人雖然陌生,卻都是再熟悉不過的陌生人,我們都從五環外的新建高樓裡醒來,或是十幾個人擠在兩室一廳分割的公寓裡,因為搶洗手間而爭吵,因為左鄰右舍的梳洗打扮而詛咒著為什麼不能再睡上十幾分鐘。找到熟悉的早點攤,排隊買著熟悉的糊弄肚子的食物,然後強打起精神隨擁擠的地鐵奔赴一個小時後另一個屬於自己的格子間。

    熟悉這樣的世界,這樣的陌生人,這樣的生活,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紋一樣。常常問自己,三十多歲了,如果有機會和別人交換各自的生活,那麼,我會選擇和誰交換?瀟灑地開寶馬車的,還是在地鐵車廂裡啃油條的?沒有,熟悉的生活僅有這一點點差別,我們擁有同樣的苦難,僅靠可憐的一點點財富來顯示彼此的差別。三十多歲了,人生不再新鮮,多少對未知的探求也泯滅在這許許多多的「不得不」裡。不得不去向廣告牌上成功的人生靠攏:一家三口,穿著一塵不染的夏裝,跑向以外國風景地命名的美好社區,女人很滿足,男人很得意,孩子的頭髮很整齊。雖然覺得這一切很可笑,但是,開往城郊的地鐵來了,我也只能低頭走進車廂裡。每天,我們在地鐵五號線裡路過路人甲,再路過路人乙,看別人看自己,沒有一絲絕望。因為五號線代表我每天的旅程,無可選擇。

    這僅是我2009年年初的想法,六個月後,我和一個叫谷岳的傢伙去了一萬多公里外的城市,那裡有他的姑娘,也有無數條血管般蓬勃的地鐵線,喧鬧地在每一個清晨流過城市的龐大身軀,那裡叫柏林。

    谷岳的三分鐘

    「三分鐘內可以發生許多事,欣賞一段不錯的音樂,吃一頓倉促的快餐,經歷一場感情變故,改變一個人的某種世界觀,獲得或失去一筆財富,也可能失去親人,或離開一片你摯愛的熱土,再或踏上一段征途,很多很多……」

    在北京南鑼鼓巷的一家小酒館,我把自己的三分鐘給了對面這個叫谷岳的傢伙,他用三分鐘和我說明了他的計劃:他想尋找一個旅伴,拍攝經驗豐富,能各自負擔費用,花三個月的時間,一起從北京出發,搭車旅行去德國首都柏林。用他的話講,去看女朋友的旅程也要給自己留下些什麼,這裡借用他的演講文稿:

    「一直崇拜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再加上電影《摩托車日記》和《荒野生存》的啟發,我要去找伊卡,也要親自體驗一下『在路上』的自由精神。如果我是坐飛機去見她,那麼舷窗下的原野,我就無法用腳步去丈量,我和伊卡也就沒有更多的收穫,我想慢慢去感受與她距離越來越近所帶來的影響,對我生命的影響。

    「以前我也上過班,在2001年的時候,我在美國的通用電氣做金融(工作),算風險評估吧。工作了一個月後,突然有一天有一個深省,我就想我從小學就努力好好學習,上中學、上大學、找著一份好工作,要買房子、買車、結婚生孩子,這一輩子的東西都已經知道了,我覺得有點兒太遺憾了。所以2003年我把工作辭掉了,把我的家當都賣了,開始環球世界旅行。2006年認識我現在的女朋友伊卡,她是德國人。我跟她相處兩年後,她說她要回德國一段時間,想家了,這又給我再次上路的動力。另外我覺得社會越來越實際了,所有的東西都建立在金錢和互利的關係上,所以我想用這種搭車的方式,來尋找不是在金錢,不是在互利的關係上創建的一種友誼。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搭車,要搭陌生人的車。」

    其實在這以前兩年我們就通過旅遊衛視的朋友認識,那時他就已經是職業的旅行家了。而我,一個拍紀錄片的小小導演,雖然也經歷過諸如雅魯藏布江大峽谷、長江源、柴達木、可可西裡等地的探險拍攝,但旅行一直不是我的直接目的。而這次,更是沒有任何理由,只是要走,要出發,要一直走在路上。

    十年前在電影學院讀書的時候,我拚命看《麥田里的守望者》這樣的小說,聽《涅槃》,去中戲小劇場蹭話劇《盜版浮士德》,和同學們聊著某大師艱澀難懂的電影,憧憬著將來一起拍充滿新銳氣息的片子,唾棄著所謂俗氣的生活,那時候覺得這肯定就是自己將來的人生。但是慢慢地從畢業開始,我也進入了一種大家都會進入的生活。去掙錢,去過一種世俗人眼中你應該過的那種生活。谷岳用三分鐘說了他的想法後問我能不能走,感覺言語中還要給我一些時間去思考。但我內心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一定要走,雖然當時搭車對我來說還只是天空上飄著的一種概念。那時我正處於人生的低潮,感慨自己十多年的時間在北京這個城市裡做了很多莫名的事情,表面上熱熱鬧鬧,內心卻無比空虛。我的故鄉,這座巨大而喧鬧的城市,時常讓我害怕失去僅有的一點兒歸屬感,失去掙扎生存的勇氣。

    我的生活像是在魔比斯環上爬的螞蟻一樣,螞蟻一直以為能從紙的開端爬到紙的末端,爬到末端才發現其實又到了開始的地方。一直原地打轉,缺少生活的新鮮和激情。所以一定要走。決定的同時,隨之而來的是很多的顧慮:我的存款不多,這三個月走了,生活來源就沒有了,雖然我是自由職業,沒有固定工作,沒有辭職的問題,但是同樣面臨生存的壓力。房租怎麼交?以後怎麼辦?長期合作拍片的客戶這次拒絕了,以後人家還會不會來找你合作?很多的機會就因此失去了。但是能促使我把這些都拋下而毅然決定走的主要原因,還是對這個城市的感覺,有時候我會覺得整個城市已離棄了我,我從城市的中心漂流到了城市的外圍——記得小時候是在長安街沿線長大,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開始遷徙,到三環外,四環外,過了這麼多年,甚至置身五環以外,從23樓的出租房眺望環內,曾經的核桃樹與梧桐依然蒼翠,但已物是人非。我很想笑,既然生活已把自己趕得越來越遠,為何不乾脆痛快點兒走得更遠?去看看真正想看的東西,「在路上」這三個字,一下子跳出來,在腦海裡閃著神聖的光輝。

    「有些事情現在不去做,就永遠不會做了。」對面拿著啤酒的谷岳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十年前,在網絡上看到一個科學新聞,至今想起仍會發冷。

    1999年情人節那天,旅行者二號在掠過冥王星後,飛向沒有盡頭的宇宙深淵。它的孤獨讓人不寒而慄,在調整方向奔赴這一命運時,一個女科學家,遙控它做了最後一件事情:緩緩轉過身,將鏡頭朝向我們這個行星系,眨了最後一下眼睛。那張最孤獨的照片,遠沒有想像中宏偉,地球只是一粒可以拂去的塵沙。藍色的塵沙,與沙漠中任何一粒沙子一樣寂寞。

    我無比羨慕旅行者二號,溫暖地告別後,一頭扎入冰冷的沒有盡頭的宇宙荒漠,飄蕩在充滿無盡可能性的虛空裡。

    這次去柏林的旅程的紀錄片播出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感謝觀眾對我們的支持和厚愛。更令人鼓舞的是無數中國年輕人正拿起行囊,搭車奔走在中國廣袤的大地上,去探索去收穫屬於自己的精彩旅程,完成自己的成人禮。

    本書附贈的光碟是這趟搭車之旅的自我剪輯版本紀錄片,融入五號線上的人生,還原對旅程的原始感受。當然更歡迎讀者能到網上或旅遊衛視收看我們的紀錄片《搭車去柏林》。

    紀錄片網友跟帖

    其實就想過一種「推開窗就小橋流水人家,轉個身就斷腸人在天涯」的生活。

    ——GOD~~FATHER~~

    這個故事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任何一個年輕人身上。我們總會因某些原因而踏上一條路。而終結這條路的唯一辦法,就是走完它。走完它以後,你就會知道,怎麼樣把那座空城填滿。

    ——石尚石

    搭車去柏林,浪漫到無以復加!浪漫到極至也意味著無比的艱辛,一路上是腳踏實地的真實,現實與夢想的交相輝映。我們永遠都不會有這樣出走的勇氣,所以才會被輕易打動。

    ——小白吐傑克斯基

    不知你的人生是怎樣,是否為了達到一個目的地而堅定地買票上車,即使沿途的風景美不勝收,也不會輕易跳下來。而我不同,我是一個旅人,常常貪戀美景而耽擱了行程。這樣忍不住下車來的後果,就是車子呼嘯而去,不再等我。雖然後來我又搭過一輛又一輛的車,但這些車已不是原來那輛,而且說不定再也到達不了原來的目的地。

    ——赫拉(永葆心靈的飢渴)

    這部片子適合以下人類看:

    宅人

    自覺太多時候在浪費生命的宅人

    膽小、畏首畏尾、患得患失者

    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熱愛背包旅行或對此有嚮往者

    以及……歡迎對號入座進行補充

    ——花(不能退縮,越退縮魔鬼越有機可乘)

    說實在的,以愛情的名義出走,是我一直不齒的話題。因為這太過現實,行走應該是一種姿態,而不是一種路徑,就像死亡只是必然的結果,而不是我們的目的一樣。

    但是我還是不得不說,無論以什麼理由上路,這樣的行走本身讓我動容了。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包括我,即使具備了一切出行的客觀條件——好身體、充分的時間和夠用的金錢、有個目的地、規劃好路線、瞭解了沿途的民情風俗,甚至學會了一些當地語言——我們依然不會上路。

    劉暢應該是個典型的北京文藝青年,長髮,小鬍子,寬大的T恤,連那雙諧謔的小眼睛都表明他是一個喜歡去發掘事物有勁兒的一方面的這麼個人。但是他表現出來的是對具體事物的偏愛,這大概是攝影師通過鏡頭工作的習慣形成的特點。

    在我堅持不懈地用一個晚上看完這片子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我難以理解他們表達出來的那種近乎窒息無法比擬的美景,儘管我也看到了天藍雲白,草綠花紅,原因就在於鏡頭——在真實的環境下,我們退兩步,還是置身天地迂闊,無處可遁,所以感受是脅迫性而有攻擊力的。但是,在鏡頭前,只要我離電腦屏幕遠一點,景色就好像變得沒那麼清晰和親近了,無論多大的廣角鏡頭,也不能同時將180度內的色彩連同氣味、聲音、濕度和溫度一起傳遞出來。

    所以,在路上才顯得這麼的重要。道聽途說前面的風景,永遠都只是一個冰箱式的悖論:你說關上冰箱的門,裡面燈會不會熄滅呢?當然,到冰箱裡去試一次,你就知道了。

    ——比薩詩章(累積智慧,不失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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