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 第44章 我們像笛子般任人吹奏 (4)
    鑰匙在三個多月後終於拿到手了,夏雨鵬把陳瓊飛帶到了去新宅小區的路上,夏雨鵬驅著車,神色間充滿了喜悅,突然,陳瓊飛看見了一個人,一個女人,蓬頭散面的穿行在人群中,這個人的背影讓她突然想起了路妙珠,她嘀咕道不知道路妙珠最近的情況怎麼樣了,夏雨鵬緩緩地開著車,此刻車身在沿著陳瓊飛所看見的那個女人走的馬路緩緩行駛著,夏雨鵬低聲說:"這就是路妙珠你看見她了吧我開車時經常看見她我給長坡山精神病院的醫生打過電話,問過路妙珠的情況,醫生說有一陣的路妙珠好像恢復了,被她母親接回了家過不久又被她母親送回了長坡山精神病院不過幾星期,路妙珠就跑出了精神病院沒再回去事情就是這樣我不知道如何去幫助她,作為一個男人,我真的已經與她沒有關系了"他一邊說一邊加快了速度,陳瓊飛感覺到了夏雨鵬的沉重,在面對這個女人時他總顯得無比沉重,可他在車駛出了很遠之後突然對陳瓊飛說:"你在車裡等等我,我想去嘗試一下,如果她還認識我的話,我就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我想我會負擔她的全部治愈費用,反之,如果她不認識我,根本對我沒任何記憶的話我就再不想管這件事了,我想,我的生活跟這個女人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對嗎?"陳瓊飛點點頭,她覺得這是一個賭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希望路妙珠能夠認出他來,因為很長時間以來,她一直用逃避的方式想著這個女人,她曾經在一次又一次的逃避之中希望這個女人獲得了新生。因為守著那家花店,她很少閒逛馬路,這是她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見到路妙珠。

    她守在車箱裡,這確實是一個賭注,她從車窗中看著夏雨鵬的影子朝著路妙珠走去,來來往往的人群遮擋了她的視線,她閉上雙眼等待,她不知道結局會怎樣。幾十分鍾以後,夏雨鵬牽著路妙珠的手走過來了,從車窗中看出去,路妙珠一邊走一邊還看著夏雨鵬,臉上好像洋溢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笑容。

    車門啟開後,路妙珠坐在了後車座,陳瓊飛聽見了那種孩子們的支支唔唔的言詞:"海邊的沙灘上你們有沒有看見我的孩子你們看見我的孩子被潮水卷走了嗎?"這些斷斷續續的聲音使路妙珠始終生活在她把孩子放在沙灘上的那個現實世界之中,所以,夏雨鵬把她重又帶上了車箱,夏雨鵬後來告訴陳瓊飛,當他一步步地靠近她時,她突然回過頭來久久地注視著夏雨鵬問他看見她的孩子被海水卷走了沒有?

    就這樣一句話,使夏雨鵬重又進入了歷史的悲劇之中去,他在人群中伸出手去,牽住了她的手,就這樣:路妙珠把孩子拋棄在沙灘上受難的時刻使路妙珠成為一位精神病患者;夏雨鵬為此解除了與前妻之間的婚姻關系,然而,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使夏雨鵬的惻隱之情使他又一次與這個女人產生了聯系。當夏雨鵬驅車往長坡山精神病院而去時,陳瓊飛的心靈也變得沉重起來:夏雨鵬生活中再一次出現了長坡山的精神病院,這意味著陳瓊飛的世界中也將出現長坡山的精神病院。因為在陳瓊飛看來,他們兩者是無法分開的,或許,在這裡,夏雨鵬所執迷的是一種欲念,他想把路妙珠從過去生活的陷阱中拉上前來;而陳瓊飛也執迷於歷史過去和現在的匯集點,它就像一把解剖刀一樣正在幫助她探究生活的謎底在哪裡。長坡山精神病院的大門敞開時,路妙珠突然撲進了站在她旁邊的夏雨鵬懷抱低聲申訴說:"別把我拋在這裡我害怕極了別拋棄我"夏雨鵬擁緊了她,然後又松開手臂像安慰一個孩子似地說道:"我不會拋棄你不管的,現在我們進去,好嗎?"

    一次又一次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姚桃花開始面對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竟然像母親當年一樣未婚而懷上了別人的孩子。一個星期前,姚桃花無法忍受身體不來月經的現實,她悄悄地來到了醫院,她在醫院的長廊上徘徊著,仿佛在朝著一個漆黑的長夜旅行。在這樣一個透不過氣的黑夜裡,醫院的長廊上走著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還有神色萎縮不堪的病人。姚桃花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婦產科,就是在這裡,她告訴一個女醫生,她已經有五十多天沒來月經了,女醫生沒問她婚否,只給她開了一張尿液化驗單。四十分鍾以後,化驗單出來了,化驗尿液的年輕化驗員告訴她說:"你懷孕了"。換句話說,就是她未婚而懷孕了;用一句最人性的話說,就是她的身體和男人的身體因執迷於一個性高潮,而孕育了一個小生命。

    她撫摸著自己的小小腹部,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懷孕了,她想了很長時間,才想起了那個時刻,耿老師把她引向了她新婚的房間,耿老師給她倒在高腳杯中的一杯又一杯紅色葡萄酒,象征著永遠告別的酒,迷醉於她的身體,使那個夜晚變得如此地混亂不堪。

    性,一次全然感覺不到快感的性來臨時,她的身體竟然連一點知覺也感覺不到,直到她醒來之後才發現了自己的一絲不掛,而耿老師告訴她說這是一次永久的告別,也就是永久的性告別。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她懷孕了,在一次永遠的告別之中,她竟然懷上了耿老師的孩子。

    當她在校園中徘徊散步時,只是為了尋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而耿老師的前妻卻像以往一樣出現在姚桃花面前,姚桃花一看見耿老師的前妻就產生了一種恐懼:她害怕耿老師前妻發現她用一件外套藏起來的腹部,她很慶幸,這是冬季,她盡可能穿一件寬大的外套,隱藏起她的腹部,雖然她剛剛懷孕的腹部看上去並不明顯地凸起,然而,在腹部緩緩凸起之前,她的心靈已經朝前凸起。就像一片山谷,她為此想盡了辦法,最後才發現外套可以有效地隱藏起開始凸起的小腹部。

    耿老師的前妻靠近她說道:"桃花呀桃花,你知道耿老師已經和他新婚的妻子去度蜜月去了嗎?耿老師就是這樣,結一次婚是不夠的,我看他,結兩次婚,結三次婚都是不夠的我知道他們是度蜜月去了,這就是他的德性,看上去他顯得幸福,但幸福是短暫的我想我應該前來安撫你那顆被別人拋棄的心靈我知道我是一個本性邪惡的女人,耿老師把你帶到他婚房的那天黃昏,我恰好跟在你們身後我知道,無論耿老師跟任何女人在一起,都會迷戀於你,因為你不跟耿老師結婚那天晚上,天氣多冷啊,我守在耿老師樓外面的小茶館裡,幸好茶館整夜對外開放,否則真要把我凍死,我計算了一下你跟耿老師呆在他婚房中的時間,足足有六個多小時我知道在這六個多小時裡是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的好了,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等耿老師帶著她新婚燕爾的女人回來之後,那個女人不久就會懷孕,挺立起腹部就像我當年一樣挺立起腹部經過你身邊姚桃花,我該走了你好像神色不對,我感覺到你的心在亂你的心為什麼要亂呢?"

    耿老師的前妻說話終於說累了,她還沒說聲再見就已經轉身走了,終於走了,姚桃花噓了一口氣,很多年前,她在南壩小鎮面對這個女人挺立著懷孕後即將分娩的腹部時,曾經想象過,自己總有一天也會挺立著腹部站在這個女人面前,她懷孕了。而此刻,她已經懷了孕,卻只能用一件冬季的外套遮攔住自己的腹部,換句話說,她不能赤裸裸地公開自己懷孕的現實,甚至這懷孕不能讓她心悅,尋找不到一點幸福的滋味。

    就在這時,調音手給她打電話說他明天到省城。調音手就要回來了,她不知道調音手有沒有跟他的初戀女友尋找到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機緣之路?她不知道調音手回到省城來是為了什麼?不過,她還是穿著那件寬大的外套等待調音手的降臨。

    她坐在公園中的一把椅子上等待著調音手,在她看來,調音手這次回來,總有什麼事情要宣布,於是她跟調音手約定在公園中的一片干枯了的小樹林等他,她現在坐在一把椅子上,寬大的外套蓋住了她的身體,加上身材修長,無人可以看出來她已經懷孕了。

    事實上除了她自己,根本就沒人懷疑過她的身體,因為她剛懷孕,還可以隱藏在人們的目光無法想象的那一部分中去。她隱藏著,敏感地隱藏著,她越來越多地減少回家的次數,也不喜歡到人多的地方去,她要盡量減少自己的負荷感,因為只要有人的目光盯著她,她總感覺到別人像是在盯著她的小小腹部。

    此刻,她坐在椅子上,調音手中午到火車站,然後將會直奔公園深處。她的心跳動著,這已經不是想見到調音手的那種跳動,而是已經懷孕而畏懼的跳動,從醫院往外走出來的那一剎哪間裡,她手裡捏著那份化驗單,她站在一只垃圾桶邊,剛想把那張化驗單撕碎,扔進垃圾桶裡去,一陣風就過來了。

    這是初戀的風向,撲向她手中的那張化驗單,轉眼之間,那張化驗單就被風挾裹著,仿佛挾裹進了一只憂傷而沉郁的薩克斯樂器中去,在那時刻,姚桃花仿佛聽見了調音手調撥薩克斯樂器時的聲音,在所有挑器中,她最喜歡薩克斯。

    她絕望的雙眼變得一片模糊:那份小小的化驗單,轉眼之間就從她眼前消失殆盡了,再也不存在了嗎?難道那陣突襲而來的風真的是一管沉郁生命中的薩克斯音符,已經把她的化驗單中沉甸甸的現實,帶到遙遠的地方去了嗎?難道再也用不著親手撕碎那份化驗單了嗎?

    然而,薩克斯管卻無法深入進她體內去,無法深入到她絕望的身體之中去,把那個小小的胚苔挾裹而去。此刻,她抬起頭來,遠遠地,調音手朝著她走來了,過去的調音手蓄著很長的頭發,現在他的頭發已經剪短了。

    她仍然穿著外套坐在椅子上等待。直到調音手已經離她越來越近的時候,她才本能地站起來,面對著調音手。她的目光剛與調音手的目光相接觸,她就感覺到了調音手的那種喜悅,她預感到調音手是來與自己告別的,他已經找回了他過去的女朋友。

    在她的預感降臨時,調音手和她一塊坐在那把白色的雙人椅上,就在這裡,調音手開始簡述他找回昔日戀人的過程。在姚桃花離開調音手的那些日子裡,調音手堅持不懈地前去面對昔日的戀人,終於,昔日的戀人告別了她現在的戀人,回到了他的懷抱,因此,他已經決定留在那座小城市同那個女人還有他們的孩子一塊生活,那個孩子已經6歲,他們從調音手女友的父母家裡接回了那個女孩,當那個女孩叫他父親時,他知道他的生活再也無法剝離進去。

    調音手的告別之聲漸漸地在公園深處升起,猶如露水和露水之間的相互溶化,然後,從樹枝和草棵上輕輕地滑落下去,調音手最為擔心的是姚桃花的年輕,他在三天前做了一個夢,夢見姚桃花又滑落到了一條河底的青苔深處所以,三天以後,他決定來見姚桃花。當看見姚桃花從椅上站起來迎接他時,他已經意識到那個夢的另一個反面:姚桃花並沒有從岸上滑落到青苔上去,姚桃花在這個冬天,穿著一件過於寬大的外套正在迎候她的降臨。盡管他並不知道,姚桃花此刻正在用她年僅二十多歲的年齡,忍受著自己身體懷孕的現狀,然而他的降臨使姚桃花又一次歷盡了人世間的又一種告別場景。爾後,他們一塊用了晚餐,姚桃花把調音手送到了火車站。

    姚桃花的身體被外套罩住了,而整個世界卻被暮色所籠罩著,火車朝前滑動的那一剎哪,她看見了調音手伸出窗外的雙手朝她揮動著,然後漸漸地模糊了,最後連火車也無法看見了,直到再也看不見了,她知道調音手已經回到他昔日女友身邊去了,她回過神來,慢慢地也許是本能地把手放在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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