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 第42章 我們像笛子般任人吹奏 (2)
    耿老師把車開得很慢,繞著城市轉圈,耿老師說:"姚桃花,我知道,我是最後一次單獨面對你,你坐在我身邊的感覺多好啊,可惜你要到巴黎去生活,如果你父親沒有找到你的話,你的生活就不會偏離開我的方向可你要到巴黎去而且你父親一定要讓我離開你,我知道即使我不離開你,你父親也沒有辦法然而,我碰到了莎莎,莎莎就像你一樣年輕就這樣,莎莎成了我餐飯的女老闆,她為我整天守候著那座餐館,她真的很能幹好了,我現在帶你去看我的婚房,我今天喝了點酒,我的話很多,對嗎?不過,我想,我是最後一次這麼嘮叨了,我想,一旦我與莎莎結婚以後,我的心就會很平靜我想我一定能過上那種很平靜的生活"轎車開進了一家住宅小區,已經是黃昏了,耿老師為姚桃花拉開了車門,把她帶到了一座四居室的房子裡,耿老師一進屋就忙於拉窗簾,那些嶄新的窗簾原來是敞開的,現在在嘩啦聲中包裹住了每一間房間的窗戶。

    耿老師從酒櫃中取出了一瓶葡萄酒,再從酒架上取出了兩隻高腳酒杯,倒了兩杯紅葡萄酒,然後開始鄭重地宣佈道:"今天晚上,我就要在這裡,在我的婚房中,與我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告別,所以,讓我們乾杯,好嗎?"

    姚桃花遲疑地久久地猶豫著,始終沒有伸出手去,為此,耿老師把那杯酒遞給了姚桃花,再一次莊嚴地宣佈:"為了我們永遠的告別,乾杯",就這樣,延續著這樣的話題,耿老師一次又一次地不斷重複著為告別而乾杯的意義,姚桃花漸漸地進入了葡萄酒所籠罩的告別之中,告別是美妙的,為什麼不告別呢,而且她早就希望與耿老師告別了,當耿老師一次又一次地追她時,她是多麼希望永遠地說一聲再見,就再也不見面,當耿老師懷抱玫瑰花站在宿舍門口迎候她時,她多麼希望那束花是一束告別之花。

    現在,耿老師一次又一次地宣佈著告別的話題,她突然覺得通過一杯又一杯告別的紅色葡萄酒,她的身體已經開始飄動起來,因為告別是美妙的,也是她生命中一直希望的儀式,所以她依然舉起杯又一杯地與耿老師的杯子輕柔地碰撞著。

    慢慢地她感覺到身體在眩暈中飄動,如同順著河床飄流而去,她彷彿又一次滑落在青苔中,被滑動的青苔纏繞住了身體,她感覺到她的頭已經倚依在耿老師肩膀上,耿老師伸出手臂,托起她的身體,她彷彿再一次進入了夢中的場景:當她在下意識之中落入青苔的河床上,調音手不顧一切地跳入水中,用手臂把她的身體從青苔中托向了岸上。那一時刻,多麼美妙啊,她的胸脯起伏著,重新回到了岸上。

    過了好幾個小時,一陣口渴突然讓妙桃花從夢中醒來了,她似乎想越過岸邊的乾燥不堪,她想尋找到一片有垂柳的岸躺下來,她想把身體伸向一片水域,因為她口渴得厲害,整個夢裡她彷彿都在四處尋找水域,直到她的手臂觸撞到了一個人的身體,她猛然醒來。

    她乾燥的嗓子尖叫了一聲,她看見了耿老師赤裸的身體正躺在自己完全赤裸的身體旁邊,她大聲問道:"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們為什麼會躺在這裡"耿老師用一陣長吻覆蓋了她的歇斯底里以後,耿老師輕聲地安慰她道:"我只是想用這種儀式為你的身體作一次最後的告別我真的無法割捨讓你從我的生活中消失然而,你無論如何都會從我生活中消失好了,我已經實現了自己的願望,與你的身體告別過了現在,讓我們穿好衣服,讓我送你回去,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見你,也再也不會碰你的身體了","你剛才已經碰我的身體了對嗎?"耿老師點點頭:"你好像睡著了,你睡著的時候,身體如此地美妙"姚桃花突然揚起手掌,就在她手掌想落在對面耿老師的臉上時,她又抽回了手掌。

    她開始痛苦不堪地為自己穿衣服,她從來也沒有如此痛苦不堪地穿過衣服,她的衣服和耿老師的衣服扔得滿地都是彷彿零亂不堪的一卷錄像帶。兩個人都用極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耿老師說:"我送你走,我會把你送到我看不見你的地方去,姚桃花請你別生氣,我們已經完全徹底地告別過了,我再也不會去見你"。

    姚桃花的面頰掛滿了晶瑩的淚水,她從上車時,一直將面龐面對著窗玻璃,她對自己說:"我再也不會見到耿老師了,是的,我要回到我的生活中去,我要盡快地與父親去巴黎"。

    耿老師把她送到了家裡住宅樓下面,她從樓下看去,看不見任何燈光。她想外婆肯定已經睡覺了,已經到了下半夜。因此她從耿老師車裡下來以後,抬頭看了耿老師一眼,在那麼極其短促的一瞥裡,她看見了真正的告別,就像一種漫長的無法穿越的距離籠罩著耿老師的臉,同時也在籠罩著她的臉。

    為了不打擾外婆睡覺,她脫下了鞋子,用最輕的聲音打開了門,她鑽進自己的房間,蒙上頭就開始睡覺,然而她根本就無法睡覺,她只是沉浸在剛剛過去的告別之中:昨天晚上,她是第二次躺在耿老師身邊,第一次躺在耿老師身邊的事依然清晰如畫面,她之所以投入耿老師懷抱,只不過是為了報復黎安路,過後才知道,黎安路這個人根本就值不得她去報復,她聽別人告訴她,黎安路跟幾個女孩子都好過,幾個女孩子都留下了被黎安路所羞污過的記憶。

    第二次她躺在耿老師身邊,她在醒來以後才知道,這顯然是耿老師精心安排一場告別的儀式。儘管如此,她寧願身心背負著最沉重的記憶,也不願意去跟耿老師。她睡到了第二天早晨,起床以後,她才意外地發現,昨天夜裡外婆並沒有在家過夜,她從很多年以前就意識到了每當外婆的肥臀在晃動時,就是外婆外出的時光,那次意外的偷窺,使她在一座小縣城裡看到了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她跟母親不一樣,如果母親發現外婆一夜未歸,一定會報警,而她呢,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外婆一夜未歸,一定跟那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有關係。

    很難想像那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會從遙遠的小縣城跑到省城來與外婆約會,如果是這樣,他們之間一定充滿了愛情,姚桃花想像著外婆和那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之間所發生的故事,她想像著他們為了愛情不顧距離的阻礙,只為了看見對方,她突然之間被這種情感所感動了。因為她佯裝不知道外婆在外過夜的事情,她決定把這個秘密藏在內心深處。

    那個搭便車的女人因為無法尋找到她的男人只好又搭便車回到她的小鎮去。羅文龍離開省城時,吳竹英去送他,那時候,搭便車的女人已經坐在車箱裡,正睜著一雙很大的眼睛透過車窗看著吳竹英。羅文龍說下個月他就會到省城進貨,羅文龍意思是說生活在繼續進行下去。

    吳竹英沒有想到一個小時後,羅文龍又給她來電話了,告訴她說又回到了省城,他正在省醫院,讓她快到醫院去。吳竹英以為羅文龍病了,便急速地招呼一輛出租車,往常她不會隨便去招呼出租車,因為坐在出租車裡她會想起與劉福元的相遇:直到如今,她依然配戴著劉福元送給她的那枚金戒指,因為直到如今,她還沉浸在做劉福元未婚妻的那種短暫的幸福之中。這是她活到如今,惟一戴上的金戒指,它的存在不僅僅在於一個男人賦予它的意義,而且還在於那種莊嚴而真摯的儀式。

    這儀式長久地珍藏在吳竹英的內心世界,有一次,羅文龍用手撫摸著她的手指時,又觸到了那枚金戒指,羅文龍笑著問她是不是學城裡人趕時髦才戴上的金戒指,她驕傲地從羅文龍手中抽出手來炫耀著那枚戒指說道:"如果這是一個男人送給我的訂婚戒指,你相信嗎?",羅文龍搖搖頭說:"不可能,如果有人要送你訂婚戒指的話,只可能是我,不可能還有別人","那你為什麼遲遲不送我訂婚戒指呢?","因為時機不到,因為還需要等待因為你我之間根本就不需要再送什麼訂婚戒指"羅文龍有些尬尷,尋找了好幾個因為:吳竹英又一次伸出手炫耀著那枚金戒指說:"所以我要永遠戴著這枚金戒指,絕不讓它從我的手上滑落下來這意味著我會永遠懷念他","你說什麼,你要懷念誰呀!"

    她將目光移開,她不想告訴羅文龍,她懷念的是一個死者,送她戴著的這枚金戒指的男人已經離她而去。她不想告訴這個男人,她只想獨自珍藏一個生者與一個死者的情感之謎。

    出租車把她拉到了省醫院的急診室門口,她下了出租車。羅文龍正站在急診室門口徘徊著,看見她來,羅文龍就奔向她急切地說道:"你來了就好了,我把她送進醫院時,感覺到特別需要你"。羅文龍告訴她,車子出了郊外不遠處,搭便車的女人突然感覺到小腹一陣劇烈的疼痛,羅文龍讓她咬咬牙,堅持一會,也許一會兒疼痛就會過去,然而,疼痛並沒有過去,羅文龍只好掉轉頭把她送到省醫院,急診醫生說她是患了急性闌尾炎要做手續。羅文龍把手放在吳竹英肩上說他要急於趕回家,因為她已經來省城好多天了,已經超出了他和老婆約定的時間,他想把搭便車的女人交給吳竹英照管,因為總要有人照管她,搭便車的女人面對省城,就像一個孩子般連穿越馬路也不會。

    吳竹英即刻拒絕道她不可能照管這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她家裡的事已經夠多的了。羅文龍懇求她道:"看在我的份上,你一定要幫幫她,這個女人真不容易,男人也沒找到,現在又患了闌尾炎如果我們都不管她的話,誰會管她呢?"吳竹英不得不答應羅文龍,由她來照顧搭便車女人。羅文龍顯得很高興,要把一疊現金掏給她付醫療費,她拒絕了。

    羅文龍走了,把一個搭便車的女人留給了她,此刻,她坐在急診手續室外面的椅子上,就是因為這個女人的存在,她曾經荒謬地赤身裸體地把自己藏進衣櫃中去,事後,她想想自己的行為,才意識到二十多年來自己一直害怕一件事情:那就是讓別人揭穿自己與羅文龍幽居之事,所以她藏進了衣櫃。這個搭便車女人的一陣敲門聲,使她明白了,自己不過是羅文龍的情婦而已,根本不敢面對別人的目光審視。

    搭便車的女人終於出了手續室,醫生把她推進病房,然後讓吳竹英在手續交結單上簽字。搭便車的女人叫喚著她大姐,吳竹英告訴她說,羅文龍回家去了,由她來照顧她。搭便車的女人突然淚水潸然而下,不斷地用一根皺巴巴的手帕擦著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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