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調音手嗎?姚桃花再一次感覺到了在這個男人身體中蕩漾著那種激情洋溢的旋律,憑著這種旋律,他一定能找到他過去的戀人,就像憑著那種旋律,他可以跳入水中,把姚桃花從水中托上岸來一樣,此時此刻,姚桃花離開了餐館,她的飢餓已經消失殆盡,她沿著馬路慢慢地走著,感覺到調音手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
夜色籠罩著她的臉,她在這座陌生的小城市走了一圈又一圈,城市太小了,她不得不回到旅館,她剛拉上窗簾,打開燈光,她就聽見了一陣敲門聲並聽見了調音手叫她名字的聲音。
她急切地打開門,調音手脫去外套,他似乎挾裹進屋一陣寒瑟,他走上前一把擁抱住姚桃花說道:"我們走吧,桃花","你沒見到她嗎?","我在的時候,不是一個好時候""為什麼呢?她不是已經回來了嗎?","是的,她回來了,我站在門口剛要敲門,就聽見了一種聲音","你聽見的是什麼聲音","她和一個男人做愛時發出的聲音","不可能你可能聽錯了","不,我熟悉這種聲音,桃花我現在明白了,我們的生活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要找到從前的女友是不可能的不過,我依然想留下來,因為我想看看那個孩子,上幾次我向她旁邊的鄰居問起過這個孩子的事鄰居們好像也說不清楚孩子到哪裡去了。我想讓你先回去,好嗎?我想獨自想一想很多問題,我從來也沒有像此刻這樣需要好好地想一想在我和她之間,以及你和我之間發生的事情桃花,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把答案告訴你"
他們終於鬆開了擁抱,姚桃花有一種預感產生了:也許這是她和調音手最後一次擁抱,一旦她離開,也許她就再也見不到調音手了。然而第二天一早,她還是在調音手尚未醒來之前提早離開了小旅館,也許她不想與調音手面對面地告別,總之,當她拎著包搭上過路的火車奔赴省城時,她知道她已經把調音手留在了那座小城市,而她自己,她似乎又感覺到了母親當年看見的那種意象:如果她已經被放在那只竹筐中順河床漂流而去的話,那麼她現在已經被漂到了何處。她之所以那麼快地逃逸出去,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驅使她離開,她想讓調音手心無旁鶩地前去尋找那個孩子,因為她知道如果那個孩子已經被放在了竹筐中,那麼,調音手一定要奮力追循,才可能伸出手去抓住那個順河床漂流而去的孩子,這也許是她離開調音手最大的一個秘密。
羅文龍習慣把車開進一家固定的旅館裡與她約會,最初時羅文龍還有些畏懼,在約會之前他總是要把門窗關好,並把請勿打擾的那塊紙牌掛在門把上,後來,羅文龍慢慢地學會了鬆弛地面對約會。有一次羅文龍告訴給了吳竹英一個秘密:這座旅館住著妓女。
吳竹英嚇了一跳說:"難道妓女就不害怕警察嗎?",羅文龍低聲說:"小聲點,從外形上看上去,根本就看不出他們是妓女我觀察了一下,白天他們總是在睡覺,黃昏一降臨,她們就傾巢出動了我第一天晚上住下來時,就有一個女人前來敲門,那時候我剛把你送走呀我以為你又回來了便去開門一個年輕女子對我微微笑著那笑臉我老婆沒有給我過,你也沒有給我過我被這笑臉迷惑著,就讓她進了屋她慢慢地坐在床邊然後慢慢地開始脫衣我剛想叫喊,她就走過來用手蒙住了我的嘴說:"別叫如果你叫喊警察就會來把我們都帶走那時候你就不要想回家了"她已在我眼前脫得一絲不掛竹英啊竹英,這是我除了我老婆,除了你之外,我所見到的第三個女人可她竟然是一個妓女我既不能叫喊也無法逃走她已經開始上前脫我的衣服當她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外衣脫下,已經用手解開我的內衣時,我突然想到了你二十年來,我從來也沒有背叛過我們之間的感情我絕不能讓這個妓女把我拉下水我知道我不會游泳,如果妓女一旦把我拉下水,那麼我肯定會被淹死我推開了妓女,打開了箱子,我在箱中找什麼你知道嗎?我在找我的錢包,我明白過來了,就在妓女把她的手伸向我下體時,我明白了,我就要被淹死了我可不能被淹死了呀我即刻抽出了幾張錢遞給了妓女說:"走吧,走吧,你給我快點走吧!"羅文龍講完這個故事噓了一口氣說:"如果昨天晚上我跟這個妓女上了床,你還會看得起我嗎?"吳竹英不吭聲,走上前去撫摸著他的禿頂,羅文龍又補充道:"通過這件事,我慢慢地瞭解了我自己,有時候人活一生也並不瞭解自己;在關鍵時刻,我羅文龍還是會挺住的,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只要我一閉上雙眼,我準會被那個妓女拉下水去然而抵達這誘惑的還是你的影子我們已經約會了二十多年了我現在明白了我從千里之外驅車來見你,並不是僅僅為了來尋找你的肉體二十多年來,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見到你你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了吧?",羅文龍繼續補充道:"通過這件事件,我已經會抵禦妓女的聲音了,如果我在旅館中無意間拉開了門,看見了別的女人,我一定不會讓她們進門,竹英呀竹英我還發現了大城市有一個好處,彼此不管誰的閒事,在這座旅館跟你約會,心裡好踏實呀"羅文龍一邊說一邊把頭埋進吳竹英的胸前。吳竹英再一次伸出雙手撫摸著羅文龍的禿頂,光陰在這片禿頂上流逝著,剛才,羅文龍給她講了一個男人經歷過的最為真實的故事,她好像更加瞭解男人了。她為羅文龍能夠抵禦住了一個妓女的勾引而欣慰,同時也感覺到一種現實的悲哀,她為自己不能與羅文龍在旅館中過夜而悲哀,前提是她害怕碰巧在她不回家過夜時,陳瓊飛突然回家過夜了,四處尋找她。在很久之前的一個晚上,她跟出租車在一起到電影院看了電影又去吃夜霄,她滿以為陳瓊飛那天晚上不回家的,當她在夜裡十二點回到家時,女兒正要給110打電話報警,說是她的母親失蹤了。從那件事她體會到了一種不自由:如果她那天晚上沒回家過夜,也許她就已經成了警方所尋找的對象,如果警方果真出現在城市搜尋她,那麼她扮演的是何等荒謬的角色啊。從那天晚上開始,她就提醒自己說道:絕不要輕易在外過夜,因為在外過夜是危險的,稍不留神就要由自己上演一場滑稽可笑的遊戲。然而她已準備了一種平常的心態:你就是別人的情婦而已,你沒有權利在外過夜,因為你不僅僅為自己活著,你也要為別人而活著。
為此,羅文龍在她告別的時候總會抓住她的手傾訴道:"我從千里之外趕來與你約會,難道你就不肯留下來與我一起過夜嗎?",她堅決地,毫不妥協地說:"不,不能,如果我留下來我女兒會四處尋找我,也許她又會報警"她笑了,她笑得有些淒楚,羅文龍就寬慰她道:"好吧,我理解你,你走吧!"
有一點令她無限欣慰,羅文龍因患有慢性心臟病可以提前退休了。從她認識羅文龍的那天開始,羅文龍就已經檢查出了慢性心臟病,但醫生告訴羅文龍說不礙事,不會影響他生活和工作的,就這樣二十多年已經過去了。不久之前,羅文龍突然給她來電話說,他準備提前辦理退休手續,因為他有醫院的證明,他患慢性心臟病已經有二十多年了。不久,羅文龍又給她來電話說,他已經成功地辦理了提前退休手續,這樣的話,他就可以尋找理由經常來省城了,為了有機會來省城,羅文龍讓老婆開了一家藥店,這樣他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到省城來進貨了。
羅文龍很快就站在高速公路的加油站給他打電話說:"我老婆催促我快快到省城來進貨,因為我老婆算了算,到省城進貨比到地區進貨價格要便宜得多我老婆如此開竅,無疑給了我們更多的機會見面這真是好事情呀哦,竹英,剛才有一個女人招手搭我的車,我沒猶豫,就讓她搭來了,因為她說要到省城去看男人我就一點也沒猶豫就讓她搭車了這真是不容易呀,這個女人從老遠地方搭車去看男人,而我卻從老遠的地方開車去見女人人活在世上,真不容易呀,竹英"。
吳竹英聽著羅文龍說著這些感慨萬千的話語,她的心緒又憂傷又興奮,憂傷的是羅文龍始終與他老婆捆在一起,當羅文龍說著老婆的時候彷彿在說著一部家書,而當羅文龍說著他自己的時候,彷彿早已讓風吹落了他頭上的鴨舌帽,彷彿在讓吳竹英走近身旁,看清楚他那越來越禿的頭頂。
羅文龍把搭便車的女人帶到了省城,同時也帶到了那座旅館,因為搭便車的女人根本不知道上哪裡去尋找她的男人,這是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小鎮女人,她說她生活的小鎮太偏僻了,從小鎮走了幾十公里路才走到高速公路加油站搭便車;她還告訴羅文龍她男人已經出來打工一年多了,連封信也沒有捎回去,她不知道男人是死了還是活著。當吳竹英趕到旅館時,羅文龍已經把那個小鎮女人安置好住在他旁邊的客房裡,吳竹英一到,羅文龍就忙著講那個搭便車女人的故事,羅文龍說本來車到省城的時候,他就讓女人下車了,但女人說:"大哥,大哥,你幫人要幫到底呀,你讓我下車去,我到哪裡找我男人去哩?"羅文龍只得把女人帶到了旅館裡住下來。
羅文龍擔憂的事還沒結束,第二天一早女人就站在他客房門口敲門,不斷地叫著大哥,那天晚上吳竹英終於不顧一切地住在了旅館裡,因為女兒陳瓊飛到北京出差去了,姚桃花又去旅行了,這是一個充滿安全係數的時刻,吳竹英就放心地住了下來,羅文龍聽到敲門聲時煩燥地說:"這下好了,搭便車的女人又在敲門了,如果我開門,她興許會把門繼續往下敲,讓整幢樓都聽見她叫我大哥的聲音"正像羅文龍所估計的那樣,門繼續敲著,叫喚他大哥的聲音不絕如縷地響徹著。
吳竹英有一種恐懼的本能上升了,就在羅文龍不知所措地自語著,然後決定去開門的那一剎哪,吳竹英突然瞧見了一排大衣櫃,她裸露著身體越過被子,越過了叫喚著大哥的敲門聲,猛然間拉開了大衣櫃,空空蕩蕩的大衣櫃恰好可以容納下她的肥臀和喘息的身體。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掀開被子鑽進大衣櫃裡去,她渾身顫抖著,她的身體彷彿寫滿了歷史,與羅文龍幽居生活的二十多年的歷史讓她始終覺得世界的不安全,哪怕是一個與她素不相識的女人的敲門聲也會使她的身體在驚悸她藏在衣櫃裡,彷彿藏在她柔弱不堪的面罩之中,當羅文龍終於關上門,把搭便車的女人打發到她自己的客房中去時,羅文龍在床上找不到她,在衛生間裡也找不到她,於是羅文龍只好叫喚她的聲音,她藏在衣櫃中答應了一聲,兩聲,在發出第三聲回聲時,羅文龍拉開了衣櫃,注視著蜷曲在衣櫃中赤身裸體的吳竹英說:"你為什麼要藏在衣櫃裡去,你根本用不著藏在衣櫃裡去",她怯怯地回答他道:"我不是害怕她會進來嗎?","你為什麼要害怕一個搭便車的女人,她跟你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