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 第37章 妥協:是一種毫無快樂的手段 (1)
    父親奇跡般地回來了,從而也奇跡般地開始籠罩她的生活。此刻站在女生宿舍門口的兩個男人都懷抱鮮花,一個男人四十多歲,他懷抱百合花;另一個男人三十三歲左右,他懷抱紅色玫瑰花,兩個男人都在等待,然而,兩個男人都不知道他們等待的是同一個女孩姚桃花。

    這正是下課的時候,姚桃花並沒有遠遠地就抬起頭來看見兩個男人懷抱鮮花的場景,因為她正跟一個並肩朝前走去的女生說著話。離女生宿舍樓越來越近了時,旁邊的女生說道:"姚桃花,你看我們樓下站著那兩個男人,看上去有多滑稽啊你看見了嗎?你說兩個像不像,兩個人都懷抱鮮花傻呼呼的,真滑稽"

    旁邊的女生形容得一點也不錯,兩個男人的形象看上去確實顯得傻,而且還很滑稽;更可笑的場面在後面,當姚桃花走近他們時,兩個男人似乎都不約而同地朝著姚桃花走來,他們想在同一時間裡把懷中的鮮花獻給姚桃花。

    很顯然更年輕一些的那個男人更迫切一些,他比四十多歲的那個男人腳步更快,腳步更慌亂地靠近了姚桃花;這時,四十多歲的男人看了看前面的男人,終於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他走上前去很穩重地拉著姚桃花的手說:"桃花,明天是星期六,今晚,父親想帶你一塊去吃晚飯"這時,那個年輕一些的男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姚桃花,又看了看那個男人說道:"你是姚桃花的父親嗎?我是姚桃花的男朋友我過去是姚桃花的中學老師"父親很有禮貌地看了看年輕一些的男人,然後對姚桃花說:"桃花,跟你的老師說再見"此時此刻,姚桃花才回過神來,終於感覺到是父親把自己拉了現來,也可以說是救了出來。父親拉著她往校園外走去,父親的手既溫厚又有力量,只有父親這樣的男人才可以把她從耿老師的糾纏中拉出來,因為調音手也曾經拉她出來,最後她依然被耿老師強行拉走了。

    父親把她拉進了一輛黑色轎車裡,把車門關上,直到那時刻,當父親驅車前行時,她才覺得她已經真正地擺脫耿老師了。在她看來是一種偉大的力量把她從耿老師的身邊拉了出來,她嗅著懷中那束百合花的香味,覺得心情愜意極了。父親突然對她說:"桃花,我絕不讓你被別人拉走的,我絕不會我知道男人是怎麼一回事那個耿老師是你男朋友嗎?"她把頭轉向窗外,她沒有回答父親這個問題,父親說:"從今以後我會好好保護好你的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父親把她帶到了一家潮州餐館,用餐並不是重要的內容,父親只是想通過坐在一起用餐來溝通與姚桃花的感情,畢竟他們已經分開將近二十年了,她很想對父親說當她八個多月的那件事,如果母親稍稍動搖一下,有可能就會把她放在那只竹筐裡

    那樣一來,她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世界,當然也就不能再見到父親了,父親說:"我欠下你們的實在太多了,我很想贖罪,和你母親同歸於好,然而,你母親總是拒絕我你也會拒絕我嗎?我想把你們帶到法國去生活,我已入了法國籍這很容易,我想如果到另一個國家去生活,你母親也許就會忘記這段歷史"

    姚桃花的父親講話時,喪失了任何食慾,在她成長的歷史中,她很少聽外婆和母親講過父親,當她發現別人家都有父親,而惟有她沒有父親時,曾試圖問過外婆,外婆盯著她的眼睛顯得有些困惑,隨後卻肯定地告訴她說:"我想,你父親已經死了,你跟別人家的孩子不一樣,因為你父親早就已經死了所以你用不著去想像你父親的形象,也用不著有朝一日親自去過問你母親,因為談到你父親,你母親會難受的"從那以後,她好像已經證實了父親的不存在,她就沒有期待過父親的降臨。正像外婆所說的一樣,她是一個在父親永遠缺席的環境中成長的女孩,所幸的是她生活中有外婆,有一個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母親養育她。

    父親說:"你可以幫助我嗎?桃花,只有你能幫助我去說服你母親,我想,你一定會喜歡法國這個國家的,我已經在巴黎郊外買了房子,我想把你母親,你還有你外婆帶到法國去生活我想只有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我們的生活會從頭開始首先,父親同你,你想跟父親一塊前往巴黎嗎?"姚桃花看著父親,父親是仁慈的,她不明白當年的父親為什麼把自己拋棄,為什麼把母親拋棄?然而那是一個遙遠的問題,無論多麼殘酷都不是此刻的姚桃花能夠經歷的問題,因為她實在太小了,只會躺在母親的懷中掙扎著,哭泣著,即使如果當年的母親把她放在那只順河床漂流而去的竹筐中,她也不知道,這就是歷史。

    昨天的歷史她毫無所知,因此姚桃花沒有恨,她產生不了恨;相反,此刻她跟父親在一起卻產生了一種愛:四十多歲的父親也許是她見過的男人中最為成熟的男人,在她看來,連父親用手指來卷香煙的姿勢也是成熟的。因此她慢慢地與父親的存在溝通著,而且她知道父親竟然沒有死,這不正是一個奇跡嗎?看著父親的眼睛,她怎麼也無法去想像當年的父親竟然是那麼堅決地離開了母親和自己,然而父親的眼睛看上去又是多麼地仁慈和充滿溫情啊!如果按照父親所設想的未來,如跟著父親、母親還有外婆一塊到巴黎去姚桃花的心境突然一片燦爛,在燦爛的時刻她突然想起了調音手,她不能拋下他去巴黎,如果有機會說服父親的話,她一定會設法說服父親,讓父親把調音手也一塊帶到巴黎去生活。

    此刻她答應了父親,她一定會幫助父親說服母親的,還有外婆,父親聽到她這麼許願便笑了,父親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就開始為去巴黎生活而努力,好嗎?"父親伸出了手指和她的手指勾在一起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這個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離開父親以後,她最想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調音手,她想把父親跟她說的話告訴給調音手。她想像著調音手一定會像她一樣對巴黎充滿幻想,同時也祝賀她從內心真正地接受了父親。但他沒有想到調音手對她說:"桃花你現在再也不是那個落在河底青苔中的女孩,從我用雙手把你的身體托上岸來時,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你自己的生活我真為你高興,你找到父親可我不會跟你去巴黎","為什麼?"姚桃花猛然拉住調音手的手把它貼在自己的心窩口說道:"你聽見我的心在跳動嗎?:你一定已經聽到了我的心在跳動,所以我們一塊去巴黎吧!","我聽見了你的心在跳動,桃花,當我用手臂托著你的手上岸時,我就已經感受到了你的心臟在跳動那是一個人活著的跳動聲我曾經以為我愛上了你,但當我聽到有關方園的消息時,我才意識到她又回來了,方圓又重新回到了我的生活中來","方圓是誰?"姚桃花好像在聽一個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新故事,因為她從來就不知道方圓。

    "方圓是我的另一個女朋友我這樣說你一定以為我為什麼有如此眾多的女朋友,以致於追問我到底有多少女朋友方圓是我第一個女朋友我認識方圓已經太早了,我們當時生活在同一座小城市裡,我們同時報考了音樂學院,在我們報考音樂學院的時候我們的身體已經結合在一起但我們卻被兩所距離遙遠的音樂學院所錄取我們被地平線所隔開的時候,正是另一個女孩走進我生活的時候,她就是我死去的女朋友我竭盡全力地想把她從死神那裡拉出來然而,她的身體卻失去了血液的暢流,鬆軟地從我的擁抱之中滑落而去準確地說你是我第三個女朋友我滿以為我們會永久地生活在一起,我會永遠永遠地用我的雙臂把你托在岸上,讓你的身體永遠不再滑落到水底的青苔下面去我最近碰到了方圓的好朋友,也是我少年時代的好朋友,她告訴我:幾年前方圓剛到音樂學院報到不久就已經發現自己懷孕了,她綴了學,沒有回老家,而是在那座城市自學音樂學院的全部課程,後來她把孩子生了下來,許多年來,她一邊撫養孩子一邊在一座中學代課我想,我應該去找方圓,我一定要去尋找到方圓你和你父親的故事給予了我勇氣在這樣的時刻,我知道我的愛又回到了從前,我和方圓在一起的從前我說過男人都要犯很多的錯誤桃花,你還年輕你希望你有一天跟你父親到巴黎去生活而我自己,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離開這座城市,我要去尋找到方圓和我們的孩子,那時候,我就會和方圓生活在一起"

    聽完了這個故事,姚桃花竟然沒有為失去調音手而痛苦,當調音手講故事時,他們一直彼此在擁抱著,即使這個故事已經講完了,他們也依然在彼此擁抱著:也許,他們在這個故事中發現了被自己的生命所召喚的另一種情感,調音手想尋找到方圓和那個孩子,與她們永久地生活在一起;而姚桃花呢,她想尋找到母親,她有一種預感,母親已經把父親這個男人送到昔日的歷史中去了,已經把父親埋在了一隻生滿青苔和花紋的罈子裡,所以她知道要勸說母親跟父親走是艱難的,不過,她依然會去努力。當她離開調音手的時候,她的手臂已經從那個擁抱中鬆手:她看見了調音手嘴角一些從未有過的溫情,她深信,在這溫情之下,調音手一定會尋找到他的那個孩子和他的戀人。

    所有人的歷史都在回頭時朝前走去,吳竹英在回過頭去時看見了羅文龍,朝前走去時看見了出租車司機劉福元。這兩個男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個活著,一個已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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