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夏雨鵬和藥劑師的孩子出去了,在藥劑師送進醫院分娩之前,夏雨鵬和陳瓊飛有了一次充滿希望的等待,夏雨鵬說終於到藥劑師分娩孩子的時刻了,這意味著離他付諸諾言的那個時刻已經越來越近了,於是,他撫摸著陳瓊飛瘦削的雙肩寬慰她道:"我已經看見了我們的未來,它是一道窗戶,我們正慢慢地朝著那扇窗戶走近"終於,藥劑師分娩了一個女嬰,有很長時間她和夏雨鵬沒再見面,然而,夏雨鵬幾乎每天都會給她去電話,比如,他在電話中告訴她說:他看見了他的女兒,當醫生把一個襁褓遞給他時,他有點不敢相信,然而,那個女嬰啼哭著,彷彿用啼哭來與他相會從他聲音中,陳瓊飛感覺到了夏雨鵬源自內心的一種做父親的喜悅。
兩個多月後,夏雨鵬讓陳瓊飛第三次陪他去長坡山精神病院看候他前妻。在這當中,陳瓊飛只見過夏雨鵬短促的兩次面,第一次,夏雨鵬來花店,讓陳瓊飛為他準備一束花,他很真實地告訴她,他的藥劑師今天即將出院,他要接她出院,所以他將把這束花獻給剛剛為他分娩了一個女嬰的第二任妻子。
陳瓊飛很不情願地插著那束花,夏雨鵬似乎感覺到了她的不悅,有一瞬間,他什麼話也不說,陳瓊飛把花插成花束後莊重地交給了夏雨鵬,她安慰自己道:生活正按照夏雨鵬為她描述的規則趨於未來,時間已經讓藥劑師在醫院很順利地分娩了一個女嬰;時間已經到了另一個時刻,夏雨鵬手捧鮮花把分娩不到一周的藥劑師和女嬰接回家的時刻。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年僅20歲時的一次毫無規則的分娩,她為什麼總是要生下那個孩子呢?也許她被愛所困住了,她在藏匿之中成了孕婦,在藏而又藏中分娩了一個女嬰,因此,她被男友姚拋棄了。時間不在過去,而在此刻流動著,夏雨鵬讓陳瓊飛第三次陪同他到長坡山醫院的時間是一個下午,陳瓊飛給路妙珠帶了一束康乃馨,夏雨鵬給路妙珠帶了一些新鮮水果。
時間已經翻滾在去長坡山的路上,夏雨鵬就像上一次一樣又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陳瓊飛的手上,這似乎是在安慰她,從陳瓊飛走進夏雨鵬的生活中去時,她就時時能夠感受到夏雨鵬作為男人對她的安慰:當她被夏雨鵬的前妻圍困時,夏雨鵬趕到了,他離她越來越近,直到自己不得不與懷孕的藥劑師結婚,因為惟其如此,才不會讓藥劑師從樓頂墜樓,惟其如此,他給予了她無限的安慰,因為只有安慰才會撫平她漫長的等待之路;而此刻,夏雨般的手又放在了她手背或手心之間,這是另一種安慰,當然與路妙珠有關係,有一次夏雨鵬驅著車在下長坡山的路上時對陳瓊飛說:"你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是你把我失去的同情心又找了回來,沒有你,我不會到長坡山的精神病院來看我前妻"這讓陳瓊飛很感動,在她的潛意識中總是湧動著姚桃花八個月的那次歸家之路,如果她當時果斷地把懷中的女嬰放在河床邊隨便哪一隻竹筐之中,那麼,嬰兒就會像她想像了一百次、一千次的那樣,順著一條河床漂流而去,再也不會回到她的懷抱如果這樣的話,她就會同路妙珠的命運一模一樣,如果是那樣的話,她會發瘋嗎?然而,無限的理智拉住了她的手,使她沒有把嬰兒放在竹筐中順河床漂流而去,所以,她不是路妙珠,她沒有發瘋而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讓我們回到路妙珠懷抱嬰兒往沙灘走去的那個時刻,因為陳瓊飛坐在花店中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去追蹤路妙珠的影子,那時候的路妙珠如此絕望地抱著那個患著先天性絕症的女嬰;如此絕望地現狀使她的人性在剎哪間從懷中鬆手,她的人性變成了拋棄。也許她曾經回過頭去試圖把那個女嬰重新抱回來,然而當她回頭時,茫茫無際的大海上根本就看不到那個被她已經拋棄了的女嬰,她為此要為這個女嬰,為自己的拋棄,為自己人性的滅寂而遭受到懲罰,所以,夏雨鵬跟她脫離了婚姻關係。
路妙珠的頭在痛,她的心在發瘋,她不可以在正常的生活狀態中被誤認為精神分裂症,當陳瓊飛一次又一次地靠近這座長坡山上的精神病院時,她才感覺到路妙珠確實在發瘋,她的眼睛、聲音,她的肌膚的色澤都在發瘋。
陳瓊飛把那束紅色康乃馨交給了夏雨鵬,讓他獻給他的前妻,她沒有跟夏雨鵬走進病房,她就站在屋外的玻璃窗下,她想透過玻璃窗看見路妙珠,同時也看見夏雨鵬。
當夏雨鵬突然出現在病房中央時,路妙珠轉過身來,她好像在說:"你來了嗎?你終於來看我了嗎?你是不是已經原諒我了?"夏雨鵬把那束鮮花插在了桌上的一隻玻璃瓶中,那是路妙珠的花瓶,裡面有一朵已經開枯了的小野花。此刻,路妙珠突然走到夏雨鵬身後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腰,把臉貼近了他的脊背。
夏雨鵬一動不動地站著,他的目光好像從窗外瞥了一眼,陳瓊飛仍然遠遠地站在玻璃窗外,不挪動腳步,也不想法隱藏自己。她突然有一種感覺:如果夏雨鵬能夠伸出手臂來擁抱路妙珠的話,那麼,對治癒路妙珠的精神病將會大有益處。然而,夏雨鵬沒有這樣做。
半個小時後,夏雨鵬出來了,因為探望病人的時間已經到,醫院明確規定不超過半小時。時間過得那麼快,陳瓊飛看見夏雨鵬朝著她走來了,當她回過頭往玻璃窗看去時,她看見路妙珠的臉貼在窗玻璃上目送著他們。夏雨鵬的面龐顯得有些陰鬱,他低聲說:"我知道被她所拋棄在海邊沙灘上的那個嬰兒成了她致病的最大陰影",陳瓊飛說:"還有離婚,你如果不跟她離婚","那是不可能的,我怎麼可能跟一個拋棄了我的孩子的女人再生活下去呢?"陳瓊飛低聲說:"剛才你為什麼不伸出手臂來擁抱她,如果你那樣做,她的病會好起來的"夏雨鵬不說話,陳瓊飛趁機說:"下一次來,你一定要去擁抱她,因為我看出來了,我站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她非常希望得到你的擁抱"
調音手剛下班,剛把樂器倉庫的門關上,姚桃花就站在了他面前,她是一路跑著來尋找調音手的,因為這是她惟一的選擇,耿老師又站在宿舍樓下,遠遠地她一看見他就跑了起來,但她沒有想到,她在前面跑,耿老師也在後面追,她早就在之前發現了一條可以直接通過小巷進入省樂團的路線,這條路線大大地縮短了她和調音手之間的距離。她滿以為通過這條小巷她已經把耿老師拋在身後了,拋在學校校園深處的濃蔭下面了,拋在她歷史的一團迷霧之中去了。因她穿越小巷時,她從來也沒有回過頭,準確地說是一次也沒有回過頭去。如果她有一次回過頭去,那麼她就會看見耿老師正抱著一束紅色玫瑰花不顧一切地追求著她,這正是她生命中的一次失誤,因為她把耿老師從過去的歷史中帶到了她現在的歷史中去。
當她剛氣喘吁吁地站在調音手身邊時,在不遠處是耿老師抱著紅色玫瑰看著他們。調音手當時並沒有感受到耿老師的存在,因為他並不認識耿老師,即使耿老師存在也沒有對他產生什麼壓力。耿老師毫不遲疑地走上前來拉住了陳瓊飛的手說道:"我既是你的老師,也是你的戀人,我有權力管你",調音手看看耿老師,又看看姚桃花說道:"姚桃花,這是怎麼一回事?"姚桃花無助地看著調音手說道:"救救我,快救救我"於是,調音師的手伸了出來想拉開耿老師的手臂,就在此刻,耿老師大聲說道:"放開你這小子的手請放開否則我不客氣了"調音手依然沒停止,他也毫不妥協地說道:"如果你再不鬆手,我就叫警察了",耿老師懷中的玫瑰花此時已經在拉扯中拋在地上,兩個男人的腳印不時地踩在紅色的玫瑰花上。
耿老師突然把調音手拉到了不遠處,他的怒氣好像減輕了許多,他對調音手嘀咕了一些什麼,調音手就再也沒有過來。耿老師就這樣把姚桃花拉走了,他站在省樂團的門外擋了一輛出租車,把姚桃花拉到了他的餐館路上,讓姚桃花坐在屏風中,耿老師給她沏了一壺茶,開始慢慢地撫慰她說:"桃花我已經為你離婚了,你要我怎麼辦?剛才那個男人是你什麼人,不管他是你什麼人,我都會讓他離開你的,因為我剛才告訴他了,我們歷經了時間的關係,這漫長而並不牢固的關係他好像理解了我們的關係"
姚桃花此刻惟一所渴望的事就是有人前來救她,就像她不小心落在河中一樣,被人用手臂托起身體,再次回到岸上,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調音手能這麼做,因為只有調音手不顧一切地跳入河水中從青苔中抓住了她的身體,把她托到水面上來。
然而,為什麼調音手會退下了呢?她總算跟耿老師共進了一次晚餐,她一句話也不說,她只是充滿了等待,希望身體插上雙翼能夠飛出耿老師為她生命所設下的佈局。
不久之後,母親帶她去見一個男人。在一間包箱裡,坐著一個四十多歲左右的男人,她一進包箱,那個男人就站了起來,好像在滿懷激情地迎接她和母親。母親把她帶到包箱,自己就悄然地離開了,她以為母親是去上衛生間,然而,母親始終就沒有回來。
以後的時間裡,她留了下來,姚桃花一直以為,她是在跟母親的朋友用餐,然而在邊用餐中,男人卻給姚桃花講述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所有故事一樣既散發出愛情,也散發著一種悲劇,因而它具有世俗的力量震動姚桃花,在這個故事中體現了二十多年以前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愛的過程,這個過程孕育了一個嬰兒,而當這個嬰兒降臨人世時,男人卻拋棄了這個女人。姚桃花不知道為什麼母親的這個朋友要跟自己講述一個與她毫無關係的故事,她並沒有進入這個故事之中,她明白了這個故事,但並沒有進入故事的悲劇中去,這時,母親的朋友告訴她說:"那個孕育了孩子的女人就是你的母親,而那個拋棄了孩子和女人的男人就是我自己你信嗎?也就是說,我就是你父親"
現在,姚桃花的身體的顫慄聲已經影響了她身體的平衡度,哪怕她坐在椅子上,椅子在晃動,也會影響餐桌在晃動:歷史在她胸間穿越著,如同她在不久前滑落在那條河床的青苔深處,如果她此刻真的再一次滑落在青苔之中,她一定不會讓年輕的調音手把她從青苔中托起來,回到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