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吳竹英決定把羅文龍徹底忘卻的時刻:羅文龍卻來到了省城出差,羅文龍開著車經過了一夜一天才到了省城,他住下的當晚就給吳竹英來了電話,當時吳竹英正在洗涮鍋碗,電話鈴響了,震動不息,吳竹英將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才去接電話,給她打電話的不外乎三個人:陳瓊飛、姚桃花、出租車司機劉福元。也就是說,她的生活與這三個人有著密切的不可分離的關係。
吳竹英猛然聽到羅文龍從電話中傳來的聲音時,好像不相信這是真的:"你是羅文龍嗎?你怎麼會把電話打到省城來"她閉上雙眼想像著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把省城家裡的電話號碼給了羅文龍。
當羅文龍告訴她,他是開車來省城的,她便嗅到了羅文龍的輪胎味道,她終於想起來了,在不久之前的那次約會之中,羅文龍帶著她驅車離開了那座小鎮旅館的目的很清楚:旅館中有一個服務員曾經是羅文龍在供銷社時的同事,正因為那個旅館服務員認出了他就是當年的供銷社社長,所以羅文龍始終感到那個旅館服務員在窺視自己的私生活,所以,逃跑是必然的。因為羅文龍不想讓這個旅館服務員來研究和傳播自己的生活,因為生活如果被人研究來研究去,必然會變成飛短流長,必然會產生傳播的力量,做過鎮幹部,供銷社社長,如今又做縣城建局局長的羅文龍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竟然帶著自己的情婦到旅館中過夜。
這就是他驅車帶她離開小鎮旅館的目的:他要遠遠地避開那個旅館服務員,當年的供銷社同事窺視他的目光,麵包車出了幾十里之外的公路上時,突然後車輪爆了胎,羅文龍把車停在路邊爬到了車身下面換胎,羅文龍讓吳竹英不斷地給她遞工具箱裡的工具,羅文龍不到20分鐘就把舊胎換了,當他從車身下面鑽出來時,竟然像孩子一樣興奮地說:"看來,我今後可以開著車去省城看你了如果我到省城去,到哪裡去找你呢?"於是,吳竹英就說出了家裡的電話號碼,她只是隨便說出來的,並沒有寫在羅文龍的手上或電話本上,她沒有想到,她只是偶爾中隨便說了一次電話號碼,羅文龍竟然就記住了這個號碼。憑著這個號碼,羅文龍通過電話找到了吳竹英。
繫在吳竹英腰上的圍裙滑落下去:羅文龍來到了省城,這曾經是她幻想過的場景,但幻想是不可靠的,人們往往在幻想中暢遊了一遍以後,就親自掐滅了升起在眼前的幻想,所以,吳竹英又回到了她的現實中來,因為她的靈魂太孤獨了,需要一個男人的手去觸摸她的靈魂,所以,當她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出那幕現實場景:羅文龍鬆弛地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禿頂了三分之一的頭伸進一隻臉盆和籠頭下面去時,一雙粗大的手正伸過去幫助羅文龍洗著頭髮,儘管羅文龍頭頂的頭髮很稀少可那個女人的手卻輕柔地摩擦著頭頂,正是這個現實的場景讓她一遍遍地體會到自己不能在這一生中給予羅文龍的溫情和現實,另一個女人卻可以給予羅文龍。
幻想確實是不可靠的,而可以以此戰勝幻想的卻是現實:出租車司機帶著她的軀體正在飛翔,所以她對自己說:羅文龍離我的靈魂和身體太遙遠了他想需要的東西我不能給予他,我想需要的一個男人的愛,他同樣也不能給予我,因此,我要忘記他。忘記羅文龍並不艱難,因為她有出租車司機劉福元。
出租車司機劉福元早年喪偶,他獨自一個人生活已經很多年,是吳竹英的突然降臨,使他突然滋生了對一個女人的愛和牽掛,雖然他有一天會付諸實現自己的諾言,在死後與前妻合葬在同一座墓地裡,然而此刻,他已經把吳竹英當作他的求偶對象,有一天他甚至送給了吳竹英一枚金戒指,並對吳竹英說道:"也許我太性急了,然而我是認真的,我可以當著我前妻的面向你求婚,我深信我前妻在九泉之下一定會希望我親自把戒指戴在你指環上",他一邊說一邊把那枚金戒指戴在了吳竹英的指環上。
她一點也沒有拒絕:二十多年來,她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現實世界,這個現實感動了她,事後她不時地伸出另一隻手去撫摸著那枚金戒指,在每一次撫摸中她好像已經離羅文龍的生活越來越遠了。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她讓圍裙從身上滑落而下,羅文龍已經來到了省城,離她已經很近了,這是宿命還是一種緣份:為什麼在她已經戴上了出租車司機作為訂婚禮物的金戒指以後,羅文龍卻來到了省城。不管怎麼樣,羅文龍是來看她的,羅文龍在電話中說,她好不容易爭取到了這次出差機會,所有事情都不容易,但是他還是來到了省城。
吳竹英稍稍打扮了一下,每一次去見出租車司機劉福元都要換上衣裝,這對她來說是習以為常的禮節。說明她始終滋生著一種身體中最莊嚴的儀式:她是去赴約,二十多年來她一直在赴約,雖然赴約從沒有結局,卻始終是約會。也許,二十多年來她始終是一個戀人,保持著一個戀人的心態,總是想把自己打扮得清新一些。
她讓羅文龍到省城最大的東風廣場上的噴泉水池邊等她,因為她知道自己最為熟悉的就是東風廣場,那裡人影熙攘,坐在任何一把椅子上都可以被掩飾住,她這樣想問題,基於她對羅文龍二十多年來的瞭解,她知道羅文龍二十多年來一直把她和他的關係藏匿起來,他不想讓任何別人看見他和她的關係。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羅文龍在東風廣場上的噴泉水池邊走來走去的等待著她,遠遠地看上去,羅文龍是焦慮的。自由的,他之所以焦慮是因為他想盡快地見到她;而他之所以看上去自由,是因為在東風廣場上他絕對不會看見他的熟人。
他第一次沒有戴鴨舌帽,出現在她視線之中的是他的禿頂,頭髮看上去是越來越少了,遠遠地看上去根本就看不見頭髮,看到的就是一片光滑的禿頂,但當她越來越近地出現在他面前時,她看見了他頭頂上那些纖細的頭髮,比羽毛要纖細多了。只不過,它不像羽毛那樣飄動起來,它依然附在羅文龍的頭頂上生長著。
羅文龍看見吳竹英朝她走來時,就像孩子一樣露出了單純天真的微笑,這微笑使吳竹英的心靈湧起一種漪漣: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羅文龍依然用一種愛情的目光在洗滌著自己的身體。兩個人坐在噴泉水池邊的椅子上,羅文龍說本來想讓她去他所住的旅館,然而同他一塊出差的還有一個同事,他和同事住在同一間客房。
羅文龍一解釋吳竹英就明白了,即使來到省城出差,羅文龍依然沒有尋找到軀體的那種自由。她明白,羅文龍被束縛住了,所以東風廣場才是他們約會的地方。此刻,羅文龍坐在椅子上感慨地告訴吳竹英:省城太大了,如果不是她在省城生活,他是不願意輕易出差的,他不喜歡往人多的地方鑽,也許他老了,他喜歡安靜。表述完這些話以後,他轉而又告訴吳竹英:跟他老婆生活在一起時,他一直在回憶他和吳竹英二十多年來來往往的時光到底是怎麼過來的,也許他老婆怎麼也無法代替吳竹英。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旁邊一隻不知道放在哪裡的手開始拉起了吳竹英旁邊的右手,他的手在吳竹英的指尖上滑動著,慢慢地他觸摸到了吳竹英指環上的那枚金戒指:"哦,戴上戒指了"羅文龍盯著吳竹英的手說:"是你自己戴的,還是別人為你戴上的戒指?"她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說道:"這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二十多年來你從來就不關心這個問題","我不是想方設法地來看你了嗎?二十多年了,我們不是總能見面嗎?而且,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爭吵,而我與我老婆在一起生活時,經常為一件小事彼此傷害",她明白了,在他的意識深處:她做他的情婦比做他的老婆要幸福得多,因為每一次見面都是短促的,還來不及爭吵就已經各走東西了。
長坡山的精神病院再一次出現在陳瓊飛的眼前,這是她第三次與夏雨鵬前往精神病院去看望夏雨鵬的前妻。直到在精神病院查詢病人的病房號時,陳瓊飛才知道了這個女人的名字:路妙珠,第二次到長坡山精神病院時,夏雨鵬似乎作好了充分的準備,事先為路妙珠準備了一些日用品還有身體的一系列補品,看得出來,夏雨鵬很細心。到了長坡山醫院後查詢到了路妙珠的病房以後,夏雨鵬把看候路妙珠的重任托付給了陳瓊飛,並對她說道:"你知道,我並不願意前去面對我的前妻,但路妙珠只有一個親人,就是她的母親我應該去看候她然而,每當這時候,我總是想起她把那個嬰兒拋在海邊沙灘上的時刻簡直是殘忍,我一直不理解,她為什麼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來"他把重任交給了陳瓊飛,她已經無法拒絕,從夏雨鵬的聲音中她感覺到了夏雨鵬對前妻的厭恨,她想,厭恨已經導致了他們婚姻生活的解體。所以她理解夏雨鵬要前去面對路妙珠是艱難的。
帶著夏雨鵬對前妻的憐憫,她手裡拎著一系列東西進了路妙珠的病房。門開著,用不著開門,路妙珠正坐在鏡子前做著鬼臉,陳瓊飛已經進屋很久了,她還沒有意識到,陳瓊飛不得不走到鏡子旁邊去,路妙珠彷彿做夢醒來一般看著陳瓊飛說道:"你來了我想你會來的你知道我在鏡子中發現什麼了嗎?我在尋找那片沙灘我把孩子放在沙灘上時我想跑啊跑我跑到了夏雨鵬身邊,我對他說我們的孩子沒有了"路妙珠看了看陳瓊飛又說:"你見到夏雨鵬了嗎?他沒和你來看我嗎?他不會來看我的,醫生說我生病了,對我管得很嚴格,不讓我出門"她笑了笑,對著鏡子又做了一個鬼臉。
跟路妙珠呆在一起,陳瓊飛感覺到說不出來的難受,她很快就悄然退出了,她走的時候,路妙珠似乎也感覺不到。夏雨鵬正站在病室外面的一片濃蔭中等她,她一到他面前,夏雨鵬就焦急地讓她講講剛剛發生的這一切,她回到了車廂中坐下來,看上去夏雨鵬顯得很焦慮,從一開始他就點燃了一根香煙,在陳瓊飛講述的過程中,他一下子吸了三支香煙,因為沒有打開車窗,車廂裡一片煙霧滾滾,嗆得陳瓊飛直想咳嗽。看得出來夏雨鵬聽完了陳瓊飛的敘述以後很難受,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驅著車離開了長坡山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