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 第32章 像蛇一樣蛻皮,像人一樣詭秘變換 (4)
    當她站在窗簾下面看見夏雨鵬已經把轎車開進了住宅院時,心裡湧起一種狂喜,這是夏雨鵬頭一次松弛的趕來與她過夜。除此之外,夏雨鵬與她約會時總要尋找到一個空隙即藥劑師上班時,這是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安全的時間,因為藥劑師上班是嚴謹的,不僅僅單位上班規則嚴謹,而且藥劑師正在努力爭取向藥劑師主任的位置靠近。所以,藥劑師上班從不遲到也不早退。而相反,在藥劑師休息日,夏雨鵬是從不與陳瓊飛約會的,因為夏雨鵬總是感到藥劑師時刻在盯著她的生活,有時候會非常異樣地,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夏雨鵬家俱廠的辦公室裡。

    夏雨鵬確實顯得很松弛,仿佛這是他們的節日一般,他送給了陳瓊飛一件睡衣,並讓陳瓊飛沐浴後穿在身上。陳瓊飛感覺到自己很幸福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夏雨鵬的前妻,她把白天遇見他前妻的每一個細節都告訴給了夏雨鵬,這時候正是他們兩個人都已經沐浴完畢的時候,很顯然,如果陳瓊飛不講述這段故事,他們將到床上去。這是他和她每一次約會時絕不錯過的特殊內容之一。她坐在床上描述著他前妻時,他則抬起頭來望著窗簾在拂動,那是一個風很大的晚上。後來他突然說:"你肯陪我去精神病院看看我前妻嗎?既然她像你所描述的那樣無助而可憐",陳瓊飛有些迷惑地應聲道:"現在去嗎?"他點點頭說:"明天藥劑師就會回家,不久之後她就會生育那時候我的時間就會越來越少"

    他們在剎哪間從柔軟的絲綢睡衣中走了出去,穿著彼此不同的外套,他穿一件黑色的外套,她則穿一件墨綠色的外套,這是他送給她的外套,他給自己買外套時也同時給她買了一件外套。他送給她外套時就像送給了她一個隱喻,就像他幫助她穿上外套時所言說的那樣:"我是男人,所以我要穿黑色的外套;而你是女人,是我的女人,你穿著這件墨綠色的外套在等待我們歷盡艱難萬險之中的一個時刻"這就是他是送給她墨綠色外套時同時送給了她的一個隱喻。一個等待中的隱喻。

    她記住了他前妻告訴她的精神病院的全稱:長坡山精神病院。此刻作為男人的他穿著黑色外套,作為他女人的陳瓊飛則穿著充滿了隱喻的墨綠色的長外套,它就像一片綠色的世界罩住了她,給予了她希望。

    他驅著車,他說他很多次從長坡山精神病院門口經過,因為門外就是一條公路。他的言下之意似乎在說:當他許許多多次經過長坡山精神病院時,為什麼從來沒有一次預感,有一天他的前妻會在裡面治愈精神病。

    四十分鍾以後,他驅著車已經到了長坡山精神病院門口,守門人站在一道幽暗的鐵門外面說:時候已經不早了,醫院規定不允許在這個時候探訪病人,讓他們改日再來,當然一定是白天夏雨鵬顯得有些沮喪地掉轉車頭,他把車開得很緩慢,他對一聲不吭地陳瓊飛描述著長坡山精神病院的外圍:附近有一家肺結核醫院,附近還有一家藝術學校,它們相互從長坡山脫穎而出,長坡山精神病院的建築至少已有三十多年了,顯得有些陳舊;如果你白天經過這裡,你會看到長坡山口的許多零亂不堪的植物毫無節制地生長著。

    姚桃花終於把歷史的另一端系在了那個調音手的樂器聲中去,這是她為此努力的結果。然而耿老師還是截住了她前去與調音手約會的小徑,她旅行完後回到學校以後就開始擺脫耿老師,准確地說是離開了調音手以後才真正地開始擺脫耿老師,她坐在一棵已經有三百多年的銀杏樹下,金黃色的落葉嘩啦啦飄動著,很快就覆蓋住了附近的草坪和小徑。

    她仰起頭來看著那棵銀杏樹的歷史:它不可捉摸,因為她的身體太輕了,她坐在這棵樹下時,身體輕得有可能只有一片葉子的重量。在一側,是另一棵年輕的銀杏樹身,它纖細地已經挺立起身體,它的歷史就像姚桃花的身體一樣輕嗎?她坐在兩棵既輕又很重的兩棵不同歷史的銀杏樹下開始想著自己的歷史:從在南壩小鎮時,耿老師作為男人就開始進入了她的歷史,她回憶起來了那雙伸向她的耿老師的手以及晾曬在耿老師房間裡的女人的胸罩

    黎安路來了:他是第一個解開她胸罩的男人,就像解開了她對男人的驚恐,她那麼快就把自己交給了黎安路,她自以為愛情降臨了,用愛情的力量她就可以擺脫耿老師和耿老師老婆對她的無休止的糾纏不休;這只是一個短暫的夢幻,黎公路那麼快就背叛了她,而黎安路之所以背叛她,是因為目睹了她攙扶耿老師酩酊大醉以後不受自己意識所支配的身體,黎安路很快就把另一個女孩帶回了家黎安路不僅罵她賤,黎安路還用活生生的事實證明自己並不在乎她。

    正是這樣一個時刻,使她投入到耿老師懷抱,使耿老師有理由前來糾纏她,當外婆問她跟耿老師到底是什麼關系時,她轉過頭去望著那道玻璃窗,在秋瑟中,玻璃窗晃動著,她想告訴外婆:她跟耿老師的關系只是一種玻璃跟玻璃的關系。

    然而,玻璃跟玻璃的關系又能說清楚什麼呢?於是她什麼也沒有解釋,外婆走上前來再一次低聲地說:"桃花,現在是你最為危險的年齡,為什麼在你的世界中只有耿老師一個人存在呢?你從小鎮來到了省城,你的世界變大了,為什麼在你的生活中只有耿老師的影子"她不得不否定道:"我生活中並沒有耿老師的影子,我跟耿老師的關系只是一種玻璃跟玻璃似的關系你理解嗎?"外婆不解地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是玻璃跟玻璃似的關系?"

    她已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難道這就是她歷史中的一部份生活嗎?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跟調師手之間的關系才是一種真正的愛情關系:如果沒有調音手奮不顧身地跳入河流中,從青苔的繚繞之中救起了她,也許她已經隨同青苔飄流而去了他把她從青苔中托上前來,並攥住了她的手不讓她去死,這雙手一直都在攥緊她,因為他不想讓她死去,不想讓她離開他。

    耿老師出現在她身邊說:"姚桃花,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嗎?我已經與我前妻達成了協議,她想通了,終於決定在協議上簽字與我離婚我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快地改變主意對於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好消息"

    姚桃花轉過身去說:"你想離婚根本就與我沒關系""姚桃花你不能這麼說話從我在小鎮見到你時,我就感覺到我不會跟任何女人有長久關系的包括我的妻子我之所以那麼快地與她結婚是因為她會尖叫當時我住在那幢樓上,她一尖叫,一幢樓都會被震動她一尖叫起來我就害怕"

    姚桃花仰起頭來看著耿老師,這是為什麼呀,耿老師老婆說過的話就像一種箴語般如浮萍漂在水面上:"當一個女人的胸罩晾曬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裡時,意味著這個女人已經要跟這個男人結婚了,"而耿老師卻說道:"我如果不跟這個女人結婚,她就會尖叫尖叫是可怕的"

    耿老師走了,他臨行前告訴她,他會盡快地解決離婚問題。耿老師剛走,好久沒有露面的耿老師的老婆突然出現在姚桃花面前,她坐在那棵具有三百多年的老樹下面對她說:"姚桃花,你沒有看到我臉上的笑容了嗎?你一定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我臉上的笑容了吧!當這個女人結束了她沒有笑的生活時,她就要離婚了而一個女人之所以面對離婚還可以笑出聲來是因為這個女人尋找到了另外一個男人"

    姚桃花頓然間想起了不久之前在公共車上看見的那個男人來:男人把手放在耿老師老婆的大腿上,顯得既拘謹又自由自在。那時候的姚桃花就已經有了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耿老師的老婆生活中不僅僅有耿老師,還有別的男人,也可以這樣說,耿老師的老婆朝後走去時抓住了耿老師,而當她朝前走去時卻抓住了另外一個男人。

    耿老師老婆告訴姚桃花:她從來沒有如此地幸福過,因為在她與耿老師的生活中,只有她在步步緊追耿老師,她追上了耿老師的腳步,截住了耿老師的身體,把乳罩晾曬在了耿老師的單身宿捨中,她贏得了婚姻,而她並沒有獲得耿老師的心。有生以來第一次,她被另外一個男人追著,她現在才感覺到被一個男人追遠遠比她去追一個男人要幸福得多,因為再也沒有危機感左右她的身心了。

    因為再也用不著一邊追男人一邊追女人了,追男人是為了贏得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全部愛情,但追來的卻是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全部憐憫,最後變成了厭倦;追女人是為了嫉妒,而一旦嫉妒在你體內生長時,你會變得瘋狂起來。

    耿老師老婆突然問姚桃花一個問題:如果她一旦跟耿老師離婚了,姚桃花會不會接受耿老師的愛情。姚桃花不解地翹起兩片豐潤的嘴唇說道:"我和耿老師的關系只是玻璃和玻璃之間的關系"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玻璃什麼玻璃你好像並沒有說清楚你們的關系?"耿老師老婆好像有一種欲望,想解開一個秘密,因而姚桃花再次說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因為你無法進入玻璃和玻璃之間的關系之中去你就根本不懂我和耿老師的關系"耿老師老婆沒再探究這個難解之謎,她走了,順著校園中的那條小徑,好像是幸福而迷惘地離開了。

    一個星期以後耿老師捧著一束玫瑰花,好像剛剛理了發,修了胡須;好像整個地變了一個人,起碼年輕了10歲,站在女生宿捨門前等待著姚桃花下課歸來。遠遠地隔著一棵又一棵銀杏樹,姚桃花就看見一團紅色在一個男人的胸前燃燒著。

    紅色離她越來越近的時候,她的心突然咚咚地跳動著,耿老師看見姚桃花以後就向她走來了,越來越近地靠近了她,使她的呼吸感到窒息,她有一種預感:耿老師已經離婚了,耿老師獲得了自由。

    耿老師可以自由地給姚桃花送玫瑰花了,這意味著耿老師可以很自由地向姚桃花表達愛情了。然而,這一切對姚桃花來說卻是一次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起來的時刻。當耿老師把抱在胸前燃燒成火焰般的紅色玫瑰花獻給姚桃花時,姚桃花沒有用手接,而是朝後退了一步,玫瑰花束嘩然掉在地上。兩個過路的男生面對這場景,相視而笑,耿老師彎下腰去揀起那束紅色玫瑰花說:"我已經在今天上午十點半鍾准時與我前妻離婚了,難道你不為我祝賀一下嗎?"

    姚桃花的心突然變得有些苦澀不堪,她想也許應該用另一種方式祝賀耿老師,因為他自由了,然而用哪一種方式來祝賀耿老師呢?耿老師再一次把那束花獻給了姚桃花,這一次姚桃花伸手接住了玫瑰花,然而,她卻感受不到一種被紅色玫瑰花所滲透的喜悅,她站在耿老師面前,宛如剛剛認識耿老師,她根本不知道玻璃與玻璃之間的關系是一種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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