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 第25章 透明而曖昧的玻璃人 (1)
    但蛇說我在維持著法則

    這是任何行善者都得到

    惡報的法則

    它緊緊纏繞在陌生人身上

    但陌生人不斷說不要不要

    我不信那就是法則——

    W·S·默溫

    姚桃花的身體穿上了衣服,她已經記不清楚了,這是第幾次她赤裸裸地穿上了衣服。當她穿衣服時如同脫去衣服時一樣激動,因為她戀愛了,她陷入了戀愛中的深水池,她在水池中游泳的姿態使她比任何一個時刻都漂亮。

    耿老師的老婆再一次在宿舍門口截住她時,她剛從黎安路的家裡回到學校。最近外婆回南壩小鎮了,所以,週末時她用不著回家。黎安路每當週末時就會準時地按照約定的時間等候在校園門口,黎安路騎著一輛自行車,他一降臨,準會坐在自行車後座上。

    姚桃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上這座城市,在越來越厚的暮色深處,黎安路很快地騎著自行車,為了繞開交警,黎安路似乎熟悉深藏在城市中的每一條小巷,他繞開了交警,只是為了自由自在地載著姚桃花前行。他們通常會在樓下的小餐館用餐,然後再上樓。

    一切都是自由的,沒有誰能阻礙他們,黎安路一進屋就會拉上窗簾,然後伸出手臂來擁抱她說:"這是我們的世界,真感謝姐姐在這個時候生孩子,真感謝我的父母到外省去照顧我姐姐,他們給我們留下了空間"

    空間是自由而溫馨的,在這個世界裡,姚桃花一次又一次地逃避了耿老師的老婆。現在,她可以理直氣壯地面對這個女人了,因為她已經戀愛了。耿老師的老婆變了許多,最大的變化就是燙了卷髮,一圈圈的頭髮被微風吹拂著,直到走近了,姚桃花才認了她是誰?

    她到底是誰,姚桃花連這個女人的名字還不知道,她會知道這個女人的明確身份:耿老師的老婆,一個因嫉妒而總是糾纏著姚桃花不放手的女人。此刻,她截住了姚桃花說她一定要跟姚桃花談一談,姚桃花頭一歪說:"我們這間沒什麼可談的","姚桃花,如果我大聲叫喊,任何人都會知道你我之間的事情,如果我一旦叫喊,別人就會知道你在破壞別人的婚姻談不談由你,如果你不想談,我即刻就叫喊"

    在這樣的情況下,姚桃花當然只可能選擇談,正像這個女人所說的一樣:如果她一旦叫喊,就會把她的嫉妒之聲如廣播一樣萌發出來,那時候,姚桃花將有口難辯。女人跟著姚桃花來到了那片小樹林,耿老師的老婆說:"你為什麼總是看著我,你是在看我的髮型,對嗎?我告訴你,你耿老師的情婦梳著的就是我這樣的髮型為了挽回婚姻,我不得不改頭換面,包括我的頭髮也不得不變色,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然而,三天前,耿老師堅決地說要跟我離婚我只有求救於你,我知道只有你可以勸耿老師回心轉意只有你可以阻止耿老師與我離婚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只有你可以戰敗那個女人你一旦出現在耿老師身邊,他就會放棄那個女人我說的是真話我現在要你回到耿老師身邊去,你可以做耿老師的相好,只要他不跟我離婚就行,我已經想通了,耿老師一旦有了你就不會與別的女人好上,而你是不會嫁給耿老師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嫁給耿老師的我求你了,如果你不這樣做,我就會失去婚姻,我就會一次又一次地擋住你,我就會跑到你男朋友那裡去"

    耿老師老婆的話現在終於說完了,她感到這個女人簡直可怕極了,像魔鬼般可怕。為什麼命運中會出現這個女人,當她猶豫時,這個女人又開始了說話:"我知道你還沒有跟耿老師上過床,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跟耿老師上床的,而且我也知道耿老師也不會輕易地讓你跟他上床我知道耿老師的另一種"德性",他把女人分為可以上床的一類,可以不上床的另一類,你屬於耿老師劃分為不上床的另一類我只是一個會計,我整天剝弄著算盤,耿老師是我接觸的第一個男人,我並不瞭解男人,然而通過耿老師我瞭解了男人我已經決定不回南壩小鎮了,我的孩子有我父母為我帶領,我已經在一家工廠找到了工作姚桃花,只有你可以幫助我重新挽救我的婚姻生活現在,我送你到耿老師宿舍樓下去,好嗎?"

    還沒等姚桃花決定去否,女人的手已經伸了過來,姚桃花只通過這個女人的手感覺到自己已經被拉入了一場角逐之中,所有歷史故事都是從人類的相互角逐而開始的。在姚桃花所學習的歷史事件中,有刀槍之間的角逐,用刀槍而角逐的人大都是人類的英雄,他們代表著正義和真理,他們為維護真理而戰;還有另一類角逐者,他們用語言而角逐,在語言中他們尋找到了思想,這通常是指哲學家的角逐公式;後一種角逐者代表兩性之間的故事,他們的身心潛入除了身體外的暗礁之中,他們喜歡波浪,沒有波浪,他們似乎就得有好日子過。

    所以,姚桃花並不知道,她已被這個女人掌握了最脆弱的東西,因為她不想讓這個女人站在宿舍裡叫嚷,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跟這個女人的角逐是為了一個男人。她答應了去見耿老師有兩個鮮明的原因,第一,儘管她厭惡這個女人,然而,她卻對這個女人充滿了同情心,她不知道如果這個女人被耿老師所拋棄會意味著什麼?所以,她決定去幫助女人;第二,我們在前面已經承述過了,她的歷史剛開始,她害怕這個女人褻瀆她歷史,這個女人什麼都不害怕,如果這個女人害怕什麼的話,她惟一的害怕就是失去她的婚姻生活。

    耿老師的老婆把她送到出租樓下就走了,她說她已經在那家公司上班,既然拿了薪水就必須上班她顯得有些慌張,她離開時,姚桃花看到了她肩上披著的大卷大卷的波浪,那是她金黃色的頭髮。

    耿老師老婆毫無疑問已經改變了,她想用自己外在的改變來挽救她的婚姻生活,這可能嗎?就在她上樓時,她知道自己已經戀愛了,但她愛上的男人絕對不是耿老師,有了這種現實的力量,她已經站在了耿老師的出租房門口開始敲門。然而,沒有人來開門,旁邊的一個吸著煙的男人告訴她說住在裡面的男人已經搬走了,是昨天剛剛才搬走的,男人的話剛說完,她就看見了耿老師騎著自行車進了院子,然後把自行車停下來,匆忙地走上樓來。

    耿老師看見姚桃花站在門口後吃了一驚,他是回來取東西的,他的一箱子書還沒有來得及取走,他一見到姚桃花就把她拉到房間裡,出租房裡已經空蕩蕩,該拿走的東西都已經拿走了,只留下了那只箱子。

    耿老師和姚桃花站在空蕩蕩的房子裡,姚桃花突然想起了那個女人的委託,她仰起頭來問耿老師是不是要離婚,耿老師說是的,離婚是必然的,姚桃花說為什麼非要離婚,難道是為了別的女人,耿老師說即使沒有別的女人他也要離婚,她渴望未來,渴望過一種沒有人束縛他的生活,他已經厭倦了婚姻,他根本就不適合過複雜的婚姻生活,對耿老師來說他之所以搬家就是為了擺脫婚姻生活,為了擺脫這個女人,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搬家。

    姚桃花跟著耿老師下了樓,她問耿老師能不能到他新租的房子裡去看看,耿老師想了想說:"我現在就帶你去,然而,有一個條件,如果我老婆來見你,你千萬別把我的新屋告訴她,因為她是一個惡毒的女人,我正在想方設法地與我老婆分居分居到一年的時間,我就會離婚"

    穿過了好幾條小巷,小巷又深又窄,姚桃花跟在耿老師身後,一前一後的走著,她的心很迷惘。耿老師和他老婆的現實生活就像移動在小巷深處的一團陰影使她感到越來越害怕,那是一幢破舊的出租房,誰也想不到在這小巷深處會隱藏著這樣一座房子,耿老師說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尋找到了這出租房,它破舊,不引人注意,他相信他老婆絕對不會找到這裡來,他回過頭去看著身後那幽深的小巷,像在看著搖曳在小巷深處中那些隱蔽而幽深的音符。

    耿老師後來約姚桃花說,他回過頭去,只是為了看一看他老婆有沒有跟在他身後,他不得不留神。此刻,已經來到了耿老師的房間裡,耿老師說他本來已經跟一個省城的女人好上了,然而,他老婆找到這個女人說,如果她不離開耿老師,就去這個女人所在的幼兒園去告發她

    在耿老師的那種感慨聲中,姚桃花知道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耿老師。此刻,耿老師突然又一次拉起了姚桃花的手說:"我之所以到省城來,完全是為了你,我不準備進修了,因為我老婆總是老糾纏我,我想做其他事情,比如開一家餐館,我對家餐館很有研究,因為我父親是一個鄉村廚師"

    微風蕩漾著草地上的青草,吳竹英突然跪在前夫的墓地上時,下起了一陣小雨,她在沉默無語中開始詢問前夫剛剛消失的這個女人到底是誰,然後,墓地間充滿了小雨的沙沙聲,除此之外,幾乎聽不到任何一種聲音了。

    在雙膝陷入越來越潮濕的泥土中去時,她回顧著自己與前夫的五年婚姻生活,她基本尋找不到任何前夫對自己的不忠,然而,在剛剛離去的那個女人身上,她看到了前夫對自己的不忠,由於時光像紛揚的細雨般已經濡濕了她的心靈,那個女人告訴她的故事使她在前夫逝世二十多年以後,才感覺到了前夫的一個秘密。

    在前夫和那個女人在很多年以前所發生的極其短暫的一夜裡,所有人都被愛情所蒙蔽著:她對前夫的愛情,這是一種姻緣之情;那個女人對前夫的愛,這是一種永無結果的露水之情;前夫對這個女人的愛,在那一夜裡,前夫一定把所有的愛情都獻給了這個女人,所以,即使前夫已經逝世了二十多年,這個女人依然保持著對前夫的愛情。

    流逝的光陰讓許多事件水落石出,她能有什麼呢?她現在開始明白了,為什麼前夫即將離開人世時,沒有給她留下任何遺囑,因為前夫在與那個女人的一夜之情中已經確信過他們愛情的另一種歸宿之地:在兩個人的身體從塵世之間被死神收回去以後,再自由地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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