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 第26章 透明而曖昧的玻璃人 (2)
    她醒悟了,這就是為什麼前夫沒有給她留下任何遺囑的原因之一。當她乘上長途汽車去與羅文龍會面時之前,她給羅文龍去了電話,這是很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給羅文龍打電話,她只可能給羅文龍所在的辦公室打電話,這是她從墓地回到小鎮以後,因為家裡沒電話,她就到了郵電所打電話,站在小小的電話室裡,她能有什麼武器呢?她突然感覺到一種孤獨,前夫已經與另一個女人相約,在去見死神以後自由地相愛,出租車司機的前妻已經留下了遺囑,讓他們葬在同一座墓地之下,現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電話通了的那一瞬間,在並不十分隱蔽的電話室裡,她感到無比興奮:她就要聽見羅文龍的聲音了,二十多年來,羅文龍的聲音曾經像電磁鐵一般籠罩著她,現在,她知道,她已經徹底醒悟過來,她能有什麼武器呢?她手中所掌握的惟一武器就是二十多年的幽居史,簡言之,二十多年的情婦生活成為了她此刻召喚羅文龍的全部武器。果然,她一開口說話,羅文龍就像一個身陷大海中的情感囚徒,終於尋找到了彼岸,他害怕吳竹英會迅速消失,所以他彷彿從電磁流中伸出了一種灼熱的手,抓住了吳竹英的心弦。

    就這樣,他們約定了約會的地點:在羅文龍所生活的縣城與南壩小鎮之間的一座小鎮。這是一座在他們中間的小鎮,每一次吳竹英前去會見羅文龍時都要經過這座小鎮。然而,她從未想到過這座小鎮變成她和羅文龍約會的另一座地點。

    幾個小時以後,吳竹英準時地來到了小鎮的路口,她是搭長途汽車到這座小鎮的,羅文龍讓她站在進入小鎮的路口。這是惟一進入小鎮的路口,半小時後,一輛微型車停在她身邊,她以為是司機要問路,沒有想到從車窗口探出了一個人頭,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叫出了她的名字,並讓她上車,她能有什麼武器呢?她上了車,坐在他旁邊,二十多年前,她的前夫逝世不久她就把自己的身體給了他,此刻,這延續下來的歷史,成為了她惟一的武器,羅文龍旋轉著方向盤對她說:"當我的頭越來越開始禿頂時,我才感覺到我已經老了,我去南壩找過你,可你走了,我發現我已經追不上你的腳步聲。於是,我學會了學開車,學開車給我帶來了兩個好處,我可以開著車來見你,而且我相信,我老婆是無法追上我車輪子的,無論她嗅覺怎麼敏感,她也無法追上我的車輪子現在好了,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來到了這座小鎮,在這座小鎮沒有任何人認識我們"

    他驅著車來到了小鎮惟一的旅店,他剛剛輕鬆自如地摘下鴨舌帽,下了車,拎著她的包想到旅店服務台前去登記房間,一個女人迎著羅文龍走上前來說:"羅社長呀,是你呀"羅文龍面對著這個女人好像在回憶,女人說道:"你忘記我了羅社長,我是供銷社的職工,現在供銷社沒有了,我回到老家的旅館當服務員"這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她一邊說一邊眼睛不住地往吳竹英身上瞟來瞟去。"我說,羅社長呀,你是要住旅館吧,她是你夫人吧哦,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夫人哪"羅文龍不斷地點頭,既沒有解釋,也沒有回答或否定,在那個女人看來,吳竹英就變成了羅文龍的夫人。

    夫人,即一個男人的婚姻之妻,當羅文龍終於擺脫了這個女人登記了房間進入客房時,他掩上門噓了一口氣說道:"我都記不清這個女人是誰了,在我的記憶中我好像根本就不認識她不過,供銷社那麼多的職工,我怎麼可能都記住他們呢"

    吳竹英的臉色白一陣紅一陣,有生以來第一次,終於有人把她稱作了羅文龍的夫人,當她被這種稱呼所強烈的籠罩時,她的身體和靈魂都在喊叫著,這叫喊聲強烈地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時空,她突然用一種意想不到的聲音對羅文龍說道:"二十多年來,我一直是你的情婦"羅文龍走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說道:"別這樣說,二十多年來我的心一直都在你身上","那麼,你為什麼不離婚呢?""我沒有機會,如果我不要她,有誰會要她呢?","那麼我呢,我從三十歲守寡的那一刻就跟著你了","你跟我老婆不一樣","我跟你老婆哪一點不一樣,她可以有名份,我為什麼不可能有名份","你過去不是這樣的,你好像變了難道你去了省城就變了嗎?"

    羅文龍點燃了一支香煙站在窗口,夜已經漸漸地來臨了,羅文龍一聲不吭地坐在窗口,吳竹英走了過去,像往常一樣把雙手放在羅文龍的肩膀上為他按摩著,羅文龍突然盯著窗簾中間閃開的一條縫對吳竹英說道:"你看見院子裡有一個女人嗎?她好像正偷窺我們呢?你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偷窺我們嗎?也許她見過我老婆,她說沒見過我老婆是假話,因為她為了掩飾,我在供銷社工作有一次把老婆接去住了一段時間"吳竹英看了看羅文龍說:"你過去不是告訴我,你從來也沒有把老婆接到供銷社生活過嗎?","過去的事情我們就別解釋了眼下我們要對付的是偷窺我們的女人如果她是饒舌婦的話她很快就會將我們的關係傳播出去竹英呀竹英,我們得離開,我看我們是不能住旅館了我們命裡就不能住旅館趁現在還早,我們離開吧我們到哪裡去都比住旅館要安全得多"羅文龍拉住了吳竹英的手,戴上了哪頂鴨舌帽說:"我們必須走,夜已經來臨了,我們還餓著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對不起,竹英,從你跟我的那天開始,我們就居無定所,永無藏身之處,這全是我的罪,如果你恨我就恨我吧,可我們依然得離開不走是陷阱,離開就有了好闊天空"

    在那個夜色朦朧之中,羅文龍拉下鴨舌帽沿,拉著吳竹英的手下了樓,然後鬆開手,他走在前面,吳竹英走在後面,在外面的現實中,他們從不表現出過份的親密關係,也許因為她是羅文龍的情婦,那使她做了這個男人二十多年的情婦,她依然沒有身份,所以,她始終走在後面。

    羅文龍拉開微型車的車門,嘩啦一聲門掩上了,他們離開了旅館,就像羅文龍說的一樣,他們雖然居無定所,卻總是與旅館無緣份,第一次住在旅館,突然來了派出所的警察查身份證,所以,前來赴約的羅文龍從窗口溜到了大街上;第二次約會剛進旅館,就與一個早已被羅文龍所忘記的供銷社裡當年職工認了出來,使他不得不再一次帶著吳竹英逃離旅館,此刻,他們將到哪裡去,這個世界何處是他們的藏身之處。

    陳瓊飛又住了下來,本來她的手已經伸向了衣櫃,只須她把衣櫃中的衣服放進箱子裡去,她的命運就會離開這裡。然而,我們在關鍵的時刻總是會被命運之手攬緊,夏雨鵬是攬緊陳瓊飛的那隻手臂,直到一陣令人窒息的擁抱之後,她才知道他在渴望著被夏雨鵬所擁抱。

    一個多月之後的一個星期天晚上,她正在沐浴,推銷了一天的化妝品,她夠累的了,所以,她連晚飯也沒吃,就想洗一個澡,鑽進床上去,好好地唾上一覺。她把自己剝得精光,當她很疲倦時,她一進屋總是把自己剝得精光,她的身體上到處是汗水,推銷員的職業眾所周知,我們生活在一個推銷的時代,每當你猝不及防時,門鈴聲就會響徹你的耳膜,一遍又一遍地震撼你,讓你不得已後打開門,推銷員站在門外,他們訓練有素地還沒等你邀請或拒絕就走進屋來,在整個推銷過程中,你可以看見推銷員的全部目的:他們的身體在冒汗珠,因為他們並不清楚你是否會接受他們的產品。

    儘管已經做了很長時間的推銷員職業,每次推銷化妝品時,陳瓊飛的身體總是會冒著汗珠,從肌膚上一層層滲透而出的汗珠總是讓她身心疲倦,每次打開門時,她關上門後總渴望著洗澡,那些粘在身上的層層汗珠讓她無法感覺到飢餓,也無法上床睡覺去。因為她總是站在客廳裡就開始剝掉身上的一層層衣服,她輕鬆地姿態顯現出她已經把這座屋子當作了自己的生活空間。

    有一天她正脫乾淨身體上的層層衣服,門開了,在漸漸上升的黑暗中她看見了夏雨鵬,她驚慌中趕快衝進了浴室,夏雨鵬站在沐浴門口說:"我以為你不在家,從樓下看,房間裡沒燈光"她聽見了夏雨鵬的解釋,確實,她不習慣在晚上時候打開燈光,因為每次進屋來,天就黑了,當她脫衣服時,黑暗就像一把撐開了的傘籠罩住她,讓她感覺到一種安全感和輕鬆感。

    她洗了一個熱水澡,感覺舒服多了,她披上了掛在浴室中的浴巾,她知道夏雨鵬在外面等她,她想披著浴巾到臥室去穿好衣服再面對夏雨鵬。她在拉開浴室門時,猶豫了一下,她有種窘迫感,因為她必須披著浴巾穿過夏雨鵬的視線才可能進入浴室,她想了想告訴自己,在游泳池的公眾場所,男人和女人總是坦然地披著浴巾出出進進,這是一種公眾習慣,並不傷大雅之風,而在這裡,她披著浴巾出出進進是一種私人生活,難道自己的私人生活可以呈現在夏雨鵬的面前嗎?然而,不這樣做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必須走過浴室;因為她要穿過客廳到臥室去,而夏雨鵬就站在客廳裡等她。

    就在她即將拉開浴室門的時刻,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叩門聲,夏雨鵬好像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門打開了,一個女人的高跟鞋在浴室,挪動著,女人打開了門說道:"誰的衣服夏雨鵬,我今天剛剛知道你還有一套房子,我今天剛剛耳聞你的房間地址、號碼,我不知道給我打匿名電話的女人是誰?她為什麼給我打匿名電話她在電話中讓我到這裡來看看,說有好事正在讓我看我就來了,因為她在電話中還告訴我你已經背叛我很長時間了,而且她還告訴我你從來就是一個好色之徒我來了,夏雨鵬,這亂七八糟的堆在沙發上的衣服是誰的,還有這雙高跟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哦,我看見了浴室中有燈光,那裡面有人嗎?"女人一邊說話一邊向浴室挪動而來。

    此刻,陳瓊飛披著浴巾,她不知道自己的靈魂到哪裡去了,為什麼在這樣一個被困的時刻,她的靈魂沒有前來守候她,給予她勇氣,只把肉體留給了她,讓她猶如置身在寒風刺骨中瑟瑟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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