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拍擊著自己潮濕的雙翅,她暫時還飛不起來,不過,對身心充滿凌辱的姚桃花來說,她是多麼希望用極快的速度飛起來呀,這對姚桃花來說真是一個偶然,因此,她會逸出籠子之外去,在這樣的特殊時刻,只要能擺脫那個女人,讓她怎麼辦都可以。
她站在了他面前,她的體內仿佛布滿了那個女人揚起鞭子抽打她留下的傷痕,她的眼裡布滿了受到羞辱過後的絕望,她的身體在那個女人赤裸裸的聲音中早已顫抖不已,她一靠近黎安路就像是要暈倒下去。
黎安路察覺到了這一切,他敏捷地伸過手去扶住她說:"你不舒服嗎?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帶你看醫生去吧!"黎安路帶著她出了校園,在那個時刻裡,她仿佛真的喪失了知覺,但要能擺脫身後的那個女人,她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此刻,她的身體知覺,她的神經,她的被泅濕的翅膀全都被黎安路所左右著,黎安路真的以為她病了,截了一輛出租車帶著她到了醫院的急診室,醫生檢查了她的心髒,詢問了她的病情後告訴黎安路時:"用不著服藥,她是因為受到驚嚇焦慮,而眩暈的,好好休息幾個小時就會恢復健康"。
黎安路說:"到我家裡去休息吧,我家裡沒人,我姐姐在外省,她生孩子,所以,我父母都去照顧我姐姐了"她點了點頭,她想,到黎安路家裡去就更能擺脫那個女人了,對她來說,學校已經成為一個極不安全的地方,因為這個女人可以出現在學校的任何一個地方截住她。
順著昏暗中的一把樓梯上了樓,她的身體仍然感到驚悸,所以,黃昏尚未到來,她的視線是昏暗的。黎安路把她帶到了自己的房間裡,黎安路說你可以好好地睡一覺,現在對你來說睡上一覺極其重要。"在黎安路的聲音中,她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了一覺,等到她睜開雙眼時,真正地暮色已經合攏。
她看見了黎安路,暮色中,黎安路就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守候著她,當黎安路俯下身去,輕柔地擁抱了一下她的身體時,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大的欲望:讓黎安路緊緊地擁抱自己,一刻也不松手地擁抱住自己。所以,當黎安路一伸手擁抱她時,她也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她那顫栗不息的一雙纖長的手臂。
她那時候確實擁有一雙纖長的手臂,因為這雙手臂還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變粗,女性的成熟是由手臂變粗而開始的,當手臂開始大量地堆集脂肪時,這個女人已經日漸成熟,這個女人正用她們成熟的,長肉的手臂揮舞著,像是在揮舞著自己的全部欲念。
當一雙纖細的手臂出現時,這雙手臂的無經驗使她沉溺在一個青年男人的擁抱之中,使她很容易就被這個小伙子的欲念所擁抱住。當黎安路的手滑進她的胸罩下面時,一聲尖叫使黎安路的手縮了回來,不過,她只發出了一聲尖叫就再也沒有發出第二聲尖叫,或者第三聲尖叫。
也許如果姚桃花繼續尖叫下去的話,那麼黎安路的手就會從她的乳罩下面逸出來;然而,她似乎可以不再尖叫了,或者重新在召喚著黎安路的手伸進她的胸罩下面去。
他的手滑動在她乳罩下面時,她身體中的第二次欲念就在****上開始起伏著,此刻,她會陷入肉體之欲,陷入曾經被她幻想過又被她推開了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只有在愛情上升時才發生的現實故事中去,當黎安路解開她胸罩時,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的另一個女人的胸罩:那只胸罩放蕩地懸掛在耿老師的房間裡,陽光和黑暗都可以展覽那只乳罩,因此那個女人驕傲地對她說:"當一個女人有權利把自己的乳罩晾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裡時,意味著這個女人已經快要跟這個男人結婚了"。
他不僅解開她的胸罩,他竟然是那麼熟稔地就解開了她的胸罩,難道男人天生就是有解開一個女人胸罩的本領嗎?然而,那胸罩上的扣子是很精致的呀!不僅胸罩解開了,而且,他還解開了她的裙扣,至此為止,他已經解開了她身體上的所有外在的盔甲,她成為赤裸裸地躺在暮色四合中的風景畫片時,她又尖叫了一聲。然後再也沒有尖叫,她也許會陷入愛情,這個稱為愛情的主題是她曾經幻想過的,它像水波忽兒湧上她的腹部,又從腹部下面的那個黑色的洞穴中收回去,她也許會陷入欲念不能自拔,在這欲念之中,她繽紛的青春期變成了輕聲尖叫,然後就隨著潮汐的力量讓自己的身體飄動著。
有一點她後來感到吃驚:為什麼在他身體的重壓之下,她感到她已經真實地擺脫了那個女人對她的一次又一次糾纏不休和一次又一次的凌辱。
出租車司機劉福元有一天帶吳竹英到了一座墓地。劉福元說那是他前妻的祭日,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到墓地上去,她恍惚地握住電話,她跟出租車司機已經交往幾個多月了,每次見面的時候,出租車司機就會驅車來接她,然後把她帶到家裡去,他們每次發生性事都在白天,因為她只有白天的時間相對自由一些,因為白天只有她一個人,晚上,也許陳瓊飛會回來,但也只是偶然地回來而已。總之,白天,她屬於她自己,來到省城已經很長時間了,她除了與省城的街道、商店見面之外,她還與一個男人相約。當他談起她妻子的祭日問她能不能陪他去墓地看看時,她湧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出租車司機劉福元不僅僅擁抱了她的身體,而且還把她當作了自己的親人。只有親人間的關系,才會使出租車司機把帶帶入前妻的墓地。
幾滴晶瑩的淚水在她眼框中湧動著,這些淚水也許是為了出租車司機對她親人般的愛而產生的,同時也是為了兩個躺在墓地上的人:前者是吳竹英的前夫,這個南壩小學校長年僅三十歲就拋下了吳竹英和一個孩子,同時拋開了美好的時光,躺在了南壩小鎮的墓地上;後者是一個女人,她雖然沒有真正地見過這個女人,卻與這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面對面地相遇,因為,出租車司機劉福元把對前妻的懷念之情懸掛在牆壁上,只要她出現,就微笑著看著她。
省城郊外的墓地總共行駛了一個半小時才抵達。之前,劉福元帶著吳竹英到了一家花店,買了一大束白色的菊花,他本想把花放在後車座,吳竹英卻從他懷中接過了那束白菊花放在自己懷中。
轎車快要抵達墓地時,山路越來越窄,劉福元說他和前妻原來有一個獨兒子,但在前妻之前出車禍死了,這也許對前妻是一種致命的打擊,不久之後,前妻便患上了癌症,幾個月以後就拋開了她在世間的全部情感,躺在了墓地上。
劉福元把車開到一片平地上,然後打開車門往前走去,吳竹英則跟在他後面悄然走著,她一直在懷抱著那束白菊花。花味淡雅,沁入她的靈魂之中去,吳竹英並不知道除了自己的肉體之外,還有一個靈魂存在著,她並不知道,她的靈魂和肉體幾乎從不分離,即使在上墓地的時候,也在一前一後地撲動著,宛如一對翅膀。
快要到墓地時,劉福元告訴了吳竹英一個秘密:他的前妻在離開人世之前留下了一道遺囑,讓劉福元死後一定要與她合葬在同一座墓地裡。也就是合葬在同一座墓坑裡,在立遺囑之前,她喘著氣要讓劉福元對著她發誓,說自己死後一定要與前妻合葬在一起,劉福元面對著即將離開人世的妻子發誓說:"我劉福元死後一定與我的前妻合葬在同一座墓坑裡,絕不分離"。
這個秘密撼動了吳竹英的心靈和現實,她懷抱著白菊花的手臂在微風中顫栗不息。她感到世界是按照宿命在維系下去的,連生死也難以逃離宿命,這宿命突然讓她感到一種孤單,當他們離墓地已經越來越近時,她的孤單突然之間已經變成了沉重。
劉福元從她懷抱中接過了鮮花,獻給了前妻的墓地,他好像在用無聲的言詞與前妻交流著什麼,吳竹英站在墓地之外,因為,她被劉福元告訴她的那個秘密困住了,在那個秘密之中,劉福元與前妻結下了生死之約。在這個秘密之外,是吳竹英那顆孤單的心,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吳竹英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沒有根須,沒有落在塵埃之上的根須。
無論劉福元用身體壓住她的身體時,如何地讓她感到幸福,她都尋找不到根須,因為劉福元與前妻的生死之約已經把她驅逐在他的肉體和精神之外,每當他擁抱住她的肉身時,她就覺得他正在奔向他前妻的墓地,無論他跟她的結果如何,他都只是奔往那個遺囑而已。當光陰在她的肥臀上晃動時,她突然感到自己已經變老了,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她跟劉福元參加了前妻的祭日以後,她就開始變老了。
有一天,她感到頭異常地陣痛,她去看醫生,醫生說只是一場感冒而已,服幾天藥就會好起來。她確實很健康,自從丈夫逝世以後,她很少到醫院,當她離開醫院時,內心的那團陰影並沒有散開。
她回憶著自己的一生,總結著自己一生中最長的情緣,發現自己竟然跟隨隨羅文龍幽居了二十多年,這意味著在這二十多年裡,她把一個女人的全部感情都獻給了羅文龍。她不甘心羅文龍就那樣從旅館裡的窗口逃走了,她絕不甘心。
出租車司機劉福元與前妻締結的秘密給予了她最大的震憾,同時也給予了她一種愛情的啟示:她和羅文龍雖然沒有名份的婚姻關系,卻可以私下幽居了二十多年,說明她奔向他時充滿著情欲和愛情,單憑這一點就應該有一種可以證明他們二十年幽居生活的佐證。
當離前夫的祭日越來越近時,吳竹英獨自一人回到了南壩小鎮,她有意不讓女兒陳瓊飛陪她回來,因為她有許多內心的秘密需要獨自出發。回到小鎮的第三天,就是前夫的祭日,她為前夫准備了一束黃色的菊花,一瓶白酒,一盒香煙,幾柱香,帶著一種已經習以為常的與前夫告別了二十多年的憂傷開始往小鎮的墓地走去。
當她把香點燃後扎進前夫的泥土下面時,她的心靈突然湧現起另外一種情感:如果二十多年以前,作為南壩小學校長的前夫知道自己即將離世以後,留下給她一份遺囑,內容與出租車司機劉福之前妻一樣,讓吳竹英有一天死後與他合葬在一起,那麼,這份遺囑將會籠罩她二十多年,也許有了那份遺囑的存在,她就不會在墓地上與羅文龍的目光相遇,也許那份死人的遺囑會被她鎖在抽屜裡,置放在生命中最神聖或秘密的地方,除了自己,不會有任何人看見那份死者留下的遺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