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預感中的事情還是來臨了。這個高大的女人仍然抓住她頭髮不放,並用手電筒照著她的臉說:"我告訴你,你今天無論如何都逃不了你已經在我手上,我要帶你到縣城街道上去遊行,讓眾人看看你這個****"她一邊仇恨的說著一邊使盡力氣想抓住吳竹英的頭髮往外挪動。
吳竹英就在這一刻跌落到了崖底,然而,她是不可能讓這個女人拎著她的頭髮到街道上遊行的,她怎麼也要逃過去,無論如何她都要逃出去,只是這個女人太高大了,就在這時,她看見一直愣在一側被嚇壞了的羅文龍猛然走上前來抱住了那個女人的腰說道:"竹英,竹英,你快跑"
吳竹英就在這種聲音中尋找到了脫離崖底的辦法,她掙脫了那個高大女人的手電筒的光束,這全靠羅文龍的協助,好像羅文龍的手臂一抱住那個女人的腰,那個女人就鬆懈了,她在鬆懈中已經放開了吳竹英,這就是吳竹英可以奔逃出崖底的時刻。
對於吳竹英來說,這片看不見的崖底竟然是如此地漆黑,當這個高大的女人用手電筒的光束射過來時,她知道:二十多年來,當她與羅文龍的性事到達頂峰時,她預感到的那個時刻到來了,因為每當他們的性事到達頂峰時,她就會感覺到世界失去了意義,世界失去了平衡,世界失去了聲音,她會把臉貼在羅文龍的臉上,她會問羅文龍: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們的好時光快要結束了,我總感到一種陰影在向我們慢慢地飄動而來羅文龍總會在這樣的時刻讓她的聲音迅速結束,寬慰她道:不會這麼快就結束的,還會有下一次的。
下一次意味著同樣的高峰會降臨,為此,她總是會一次又一次地遵循著羅文龍的安排:她可以用身體穿越一道又一道的柵欄,穿越遼闊的地平線,不顧一切地前去赴約,她知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和他在偷情,因為這情感是真摯的,卻又受著道德法則的束縛,所以他們只能偷情,他們在地點的變換中已經偷情了二十多年,而此刻,她在預感中看見的那道陰影已經來到了她身邊。
這個高大的女人把她的偷情史一下子展露在羞辱之中,她變成了偷別人男人的****。她赤身裸體地被這個女人抓住了證據,如果跑不出去,這個女人果真會把她拎著到街道上遊行嗎?看那個女人的架式,她好像什麼都能做到,她什麼都不害怕,她惟一害怕的就是別的女人把她的男人偷走。從她的臉上看上去,她既仇恨又絕望,因為果真有女人把她的男人偷走了。
而此刻,吳竹英已經跑下了樓:她在那個女人眼裡是偷走別人男人的****。她赤身裸體地跑下樓來,在她開始跑起來之前,她還是想到了身體的羞辱,所以她急中生智地抱住了她的衣服,現在,她已經跑到了樓下的庭院中。站在那棵紫籐樹下她開始慌亂地穿衣服。
她的世界變混亂了。已經約會二十多年了,她的世界從來也沒有混亂過。她的心一片混亂,但終於把衣服穿戴好了,她是一個已經進入五十多的女人,她不可能裸體奔逃。在她穿衣服時,她聽見了那個女人的大聲嚎叫,她知道,另一個人正在忍受著這猝不及防的混亂,他就是羅文龍。
此刻,黑暗中流逝的光陰中,吳竹英的肥臀在晃動著,她很慶幸終於逃了出來,她很感謝羅文龍,在最關鍵的時刻,羅文龍抱住了那個女人的腰,讓她有機會脫離了苦難深重的崖底。她跑到了縣城外的公路上,汗淋淋地站在路邊,招手搭上了一輛運貨車。她再一次慶幸自己如此之快就逃了出來,她坐在運貨車廂中:面對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突然低聲啜泣起來。無人能夠聽見她的啜泣之聲,所以她可以用啜泣來洗淨她內心的那場羞辱。
一座灰色的腫瘤醫院出現在陳瓊飛眼前時,她已經把劉流從出租車上攙扶下來。站在醫院門口,劉流的虛弱又增加了幾分,他不住地對陳瓊飛說道:"看來,我父親是真的不行了,住進這座醫院的人都應該是已經患上了絕症的人。"他一邊說身體一邊傾向右側,而右側就是陳瓊飛的肩膀。陳瓊飛頭一次感覺到:她的肩膀竟然也可以承擔一個男人的虛弱,於是,她的內心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柔情和力量。
事情果然像劉流想像中的那樣糟透了,劉流的父親已經陷入肝癌晚期,當他們走進病室時,劉流的父親彷彿睡著了,坐在一側的母親大概快要坍塌了,她撲向兒子低聲說:"你父親已經肝昏迷,他大概是無法活下去了"
母與子緊緊地相擁在一起,劉流把陳瓊飛介紹給了母親。母親看著兒子的女朋友說:"你有了女朋友,這真是太好了,這至少可以給你父親安慰"。母親的淚水流了出來,一種根本就無法抗拒的絕望在母與子的臉上呈現著。
十三天以後劉流的父親去逝了。葬儀過後,劉流就帶著陳瓊飛回到了他們所生活的城市,劉流的性格好像變了一樣,沉默少語,在葬儀上,他一直面對著父親的墓地,母親說,劉流父親在身前就為自己買下了一塊墓地,他似乎已經顧感到了自己的死期,所以他悄悄地買下了一座墓地。
陳瓊飛走上前去安慰劉流道:"人死去是不可能復活的,要節哀"劉流一直不吭聲,陳瓊飛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直到在飛機上,劉流才說出了內心最大的絕望:"我知道人死去是不能復活的,而且我知道父親患了絕症我絕望的不是父親的死亡,我所絕望的是現實,我的現實怎麼辦我知道父親一死,他所經營的工廠就不存在了我所絕望的是父親一死,我就會失去資助,那一筆又一筆匯到我帳戶中的現金將不復存在如此下去,我怎麼過藝術家的生活我所絕望的正是這一切你知道嗎?"
這個問題讓陳瓊飛不知所措,因為已經有很長時間了,自從她和劉流同居以後,劉流就在培養她一種生活方式:除了讓她學會睡懶覺之外,還要讓她學會從抽屜中取錢,讓她學會花錢。她越走近他,就越感覺到一個藝術家的生活是如此地奢華,可以睡懶覺,可以用不著去考慮生存的問題,可以從抽屜中取錢,那只抽屜就像銀行的自動取款機一樣,永遠有現鈔陳列著。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她可以借此從抽屜中取出錢,從郵局匯給小鎮上的母親去撫養女兒姚桃花。她已經慢慢地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現在,焦慮開始出現在他們面前,然而,經過了好幾天的思索,她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她可以去找工作,她可以養活這個藝術家。她一說出這個想法,劉流就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行嗎?"她保證說她一定會盡快找到工作的,憑著她的條件她一定會有一份工作。劉流顯得很消沉,到床上睡覺去了,自從劉流的父親去世以後,劉流總是很頹廢消沉,不是睡覺就是到酒吧中去喝酒,直到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後才歸家。
陳瓊飛在劉流躺在床上消磨著他的頹廢期時,獨自一個人開始尋找工作,我們得承認,在那一時刻,陳瓊飛根本就喪失了一個女人的內心自由:她被一個睡在床上,做著藝術家夢的男人所籠罩著,她生活的核心似乎正圍繞著這個男人在轉動,所以當她走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時根本就感覺不到疲憊,相反,她感覺到了一種力量,她可以讓劉流成為藝術家,她可以讓劉流繼續過上藝術家的生活,她感覺到了一種神聖的感情,所以她很快就坐在一家公司裡,開始簽訂聘用制合同:從那一刻開始,她就是這家化妝品公司的推銷員了。
當她帶著合同回到劉流的住處時,已經是黃昏的時刻,就像往常一樣,劉流沒在家,她到劉流經常去的一家酒吧裡找到了劉流,他正同一幫留著長髮的藝術家模樣的一群人坐在一起。陳瓊飛沒有很快走近他們,她不想靠近劉流,在她認為劉流即使是坐在酒吧裡也是在過著一種藝術家生涯。常識告訴她說:坐在劉流旁邊的那些留著長髮的男子,剪著短髮的女人都是藝術家,或者是做著藝術家夢的男人和女人。
常識告訴她說:做著藝術家夢的男人正在過著神聖的生活,他們不是俗人。所以,既然她有幸認識了這樣的男人,她就要為他服務,甚至可以把自己的生命也獻給他。
她被這種常識感動著,眼眶開始濕潤,內心彷彿有波浪在碰撞。那天晚上,劉流到半夜才酩酊大醉的回家,倒在床上就開始睡覺。第二天一早,陳瓊飛不得不用鬧鐘把自己叫醒,因為她已經不會在拂曉時分準時地醒來了。六點半鐘,鬧鐘準時地搖著鈴,把她驚醒了,當然被驚醒的還有劉流,他也許正在做著什麼好夢,夢魘似地翻身而起,大聲叫道:"誰在按門鈴?"
當他知道是陳瓊飛上了鬧鐘時,突然大發雷霆般地奔向那只鬧鐘,高高地舉在空中,又從空中砸到地板上。陳瓊飛還是頭一次看見劉流如此大的火,她蹲下去把鬧鐘拾起來,這是她昨天才買回的新鬧鐘,可它已經被劉流徹底摔壞了。
她轉向他,而他已經又躺在床上睡覺去了,他似乎可以很快地忘記現實的存在,在現實的驅逐之下,陳瓊飛同樣也忘記了鬧鐘的事件:因為她已經對自己發出命令,她努力遵循內心上升的那個神聖的規則,她不會讓身邊的這個男人破滅藝術家幻夢的,她一定會幫助他像過去一樣過著一種藝術家的生涯。
她拉開了門,她陪著劉流睡懶覺的習慣就在這一刻重新被顛倒了,一隻鬧鐘把她從沉睡的時間中喚醒:彷彿喚醒了她的人生,她本想告訴他,他一定會成為藝術家的,他決不會失去藝術家的生活,然而他那樣的沉睡,使她無法走到他床邊去。
她悄然離開了,她下樓的時候感覺到了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時刻,她就要工作了,她再也不會陪同他睡懶覺了,因為她不是藝術家,常識告訴她說:從這一刻開始,她就要像一個正常的女人去工作了,她活著是為了兩個人,第一個人,是一個小人兒,如果當年她狠狠心,把那個嬰兒放在一隻竹筐中順河飄流而去的話,那麼孩子就跟她的生活沒有關係了。
如今,她卻需要為那個沒有順河漂流而去的孩子而活著。她也要為身邊這個男人活著,也就是從那天早晨開始以後,她就再也用不著鬧鐘喚醒她了,拂曉時分的那一縷清新的光線總是會把她從夢中徹底喚醒。
現實就像一隻活鬧鐘一樣改變了她陪同一個過著藝術家生涯的男人睡懶覺的習慣。她奔下樓梯,穿過條條城市斑馬線,這就是她的城市,從她離家到省城以後,她就不可能再離開城市。這座城市讓她和一個男人產生了初戀的感情,她為這個男人懷孕到分娩,後來又被這個男人拋棄;她此刻又尋找到了第二個男人,在她看來,這個男人所從事的職業神聖無比,所以她會為他而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