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帶到他的畫布前,他說他已經在構思,他要畫一幅全世界最長的畫,盡管畫布上現在還是空白。陳瓊飛留了下來,劉流似乎有充分的理由讓她不走:"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看見了你和我之間的緣份"這是一個男人削弱一個女人意志的時刻。
她失去了走的力量:也許,她只是一只竹筐中的失去了目標的嬰兒而已,如果順河而下,她永遠只是一只漂亮的竹筐,而一旦她能夠留下來,正像他為她描述的那樣:她可以成為他藝術生涯中的一面純潔無暇的鏡子;如可以陪伴著他漫長的一生,她可以幫助他實現藝術家的夢幻
她留了下來,在那麼短的時間裡,這個男人似乎已經把她從一條河床上打撈上岸,擦干淨了她濕漉漉的羽毛,讓她逃到了這個空間中,不再為生存的問題而煩惱。她留了下來,她沒有想到,除了姚之外,還有別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從一開始給予她的就是赤裸裸的夢幻和現實相互編織的生活。
盡管在那麼快的時間裡,讓她跟一個男人用那麼快的速度交流、上床、做愛,顯得太快了。然而她正在企圖得到一種撫愛:所以,當她突然躺在他的身邊時,她的身體就像水一樣盈動不息。她留了下來,第一個早晨她早早地就醒來了,她想起床,然而,劉流壓住她的身體說:"我每天上午都睡懶覺,你不陪我睡懶覺嗎?今後,你要習慣這種生活。"
懶洋洋的生活,一直在疲於奔命的陳瓊飛,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身體頭一次感覺到松弛之後的沉重,再也不用害怕四處尋找出租房的煩惱了,再也用不著尋找職業了,她側過身看著睡在身邊的男人,僅僅一夜,她就成了他床上的女人,這是一種依托,或者稱為親密關系。有了這層關系,她還害怕什麼呢?何況這個男人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正在過著一種藝術家的生活,而她也將同時進入這種生活。
她笑了,難道睡懶覺,也是一種藝術家的生活方式嗎?她靠近他,她怎麼也無法想象:這個緊貼著床和枕頭的男人,怎麼會是一個過著藝術家生活的男人。她是學哲學的,可她卻無法解答這個問題。然而,如果能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覺,如果能忘記時間的流動,再好好地睡上一覺,對於現在的陳瓊飛來說,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終於她放松了身體,開始陪同這個做著藝術家夢的男人徹底地睡了一覺。
姚瓊飛剛抱著一疊作文本開始上樓,她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既然她是語文科代表就要留在最後,收集所有的作文本,交到語文老師宿捨去。已經有三個星期沒有寫作文了,也就是說她已經有三個多星期沒有站在語文老師的宿捨門口敲門了。自從上次離開以後她就從沒有來找過語文老師,聽說語文老師的未婚妻來了,這是她同桌的女生告訴她的。同桌的女生睜著一雙鳳眼對她說:"你看見語文老師的未婚妻了嗎?"姚桃花的心跳了一下。
睜著鳳眼的女生繼續說:"哦,我看見我們語文老師的未婚妻了,長得可真漂亮,聽說他們就要結婚了哦,這就怪了,難道你沒有見著我們語文老師的未婚妻嗎?"姚桃花搖搖頭,她覺得睜著鳳眼的同桌女生最近總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觀察自己,而且總是在她面前有意談論語文老師,而一旦語文老師出現在課堂,睜著鳳眼的同桌女生就會暗示姚桃花說:"瞧,我們的老師在看你呢?你沒發覺嗎?"
她往往會避開同桌女生的目光,或佯裝沒聽見她的聲音,然而她知道:語文老師確實在看自己,從一開始,語文老師上第一節課時,目光就要與自己接觸,仿佛只有盯著自己的目光,語文老師的聲音才會悅耳動聽。
同桌女生告訴她的事實出現在眼前:一個腰肢很纖細的女人,個子卻很修長,正走出房間,她手裡拿著幾只晾衣架,她看了看已經站在門口的姚桃花說:"你是老師的學生吧!"姚桃花點點頭,那個女人用身體倚在門上說:"你們老師不在家哦,你是不是叫姚桃花?"姚桃花驚訝地問道:"你認識我","我當然認識你,哦,進屋坐坐吧,我想跟你談談心。"
姚桃花抱著作業本進屋了。她看見了一只乳罩,一只女人乳白色的乳罩掛在語文老師掛洗臉毛巾的首要位置。她的心咚咚地跳動著:她還是頭一次在語文老師的宿捨看見女人戴的乳罩。
整個房間似乎都懸掛著乳罩,那只乳白色的乳罩似乎突然放大了,它刺激著姚桃花的雙眼:換一個角度看,姚桃花每次晾乳罩時,總是把它晾在最隱蔽的角落,甚至她也不想讓外婆很直接地面對自己的乳罩,因為乳罩對姚桃花來說簡直是太隱秘了,從她第一次戴上胸罩時,當然這是外婆為她准備的胸罩,好像是她來月經以後的後一個星期天,外婆就開始把她叫喚到自己房間裡開始為她的身體量尺寸,這次量尺寸不是為了縫衣服,而是為了縫胸罩。幾天以後,外婆交給她兩只粉紅色花布做的胸罩,讓她戴上。
一天又一天的與胸罩相接觸以後,她才感覺到那束在****上的胸罩就像她的陰毛一樣隱秘,在樓上的一個角落,她發現了一個可以晾曬乳罩的地方:只有一縷陽光可以在上午的某個時刻或者在下午的某個時刻灑在那個角落,她自己拉上了一根繩子,開始晾曬自己的乳罩。
在她看來,胸罩怎麼可能出現在她語文老師的單身宿捨裡呢?她驚訝地環顧著小小的宿捨,她發現除了女人的乳罩之外,還有女人的鞋子放在床邊,她想起了同桌女生告訴她的事實:聽說語文老師的未婚妻來了,聽說語文老師就要結婚了。她已經感到那只乳白色胸罩咄咄逼人,它在強調一個事實:這個出現在語文老師宿捨的女人就是語文老師的未婚妻,所以,她才有權利把自己的乳罩掛在毛巾架上,毫無疑問,她獲得了這種權利,所以她一定是語文老師的未婚妻。
女人讓她坐下來,並暗示她不要緊張,女人說:"我就要嫁給你們的語文老師了,你高興嗎?","哦,我為什麼不高興,我當然高興",女人挪動了一下椅子,離姚桃花更近了些,她說道:"我知道你喜歡你的語文老師,而你的語文老師也一定會喜歡你,因為你漂亮,可漂亮一定就可以勾引別人嗎?我為什麼會知道你的名字,因為我有預感,我了解你們的語文老師的德性知道德性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命運,我告訴你,你們的語文老師不是頭一次喜歡他漂亮的女學生了他為什麼從另一座中學調到這裡來,就是因為他曾經喜歡過他的女學生那女學生漂亮得就像妖怪,然而,有一點是很清楚的,他決不可能跟他的女學生結婚所以,我來了剛才,你不是盯著那只乳罩嗎?你都看見了,當一個女人有權利把她的乳罩掛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裡時,意味著另一種德性,這個女人就要與這個男人結婚了,我知道,只有結婚才能讓你們的語文老師喜歡漂亮女學生的德性收斂一些所以,我來結婚了現在,你可以走了,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女人一說話就扭過身去,仿佛想把姚桃花迅速地拒之門外。而剛才,她像一只蟲子一樣被這個女人塞進一只令人窒息的瓶子裡去,她聽她說話,聽她講著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德性,那時候她還是第一次聽見德性這個詞,而且這個詞照她說來竟然與人的命運有緊密的聯系。
哦,姚桃花的德性在哪裡?現在她終於可以躍出瓶子了,如果依此在瓶子中,她就是一只蟲子而已。現在,她自由了,她在下樓梯,她為盡快地擺脫這個女人而興奮,為那個女人那麼快地放她走而高興,就在她下樓梯時,也正是語文老師上樓梯時。
姚桃花的身體仿佛在那一剎哪間觸及了最危險的時刻,因而她想竭力回避她的語文老師,可他卻不放過她,他在樓梯口叫了聲她的名字,並用他的目光想再一次與她的目光相遇,然而她已經咚咚咚下樓去了。
姚桃花的整個世界從那一刻開始都在充滿著那個女人對她說的話,她的聲音仿佛在錄音機裡一遍又一遍地被她重放著。在這種聲音裡,這個女人始終強調德性,強調她的語文老師喜歡漂亮的女中學生是一種德性,並把她置入語文老師喜歡的女中學生之中現在,她逃出了一道窄門,她發誓她再也不會踏進語文老師的宿捨門檻了。
那只胸罩高高地揚起來,宛如一面旗幟般在她面前被微風輕蕩著:宣布了她生命中一次事件,它暗示著她青春期的一種混沌、一種蒙朧。一個星期以後,她的語文老師和那個女人結婚了。而姚桃花的故事依然得講下去。
我們現在把故事伸進一個小小的角落:姚桃花正站在樓上的那個角落口,晾著自己的胸罩,她不斷地想起那個女人的聲音:"當一個女人有權利把她的乳罩掛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裡時,意味著另一種德性,這個女人就要與這個男人結婚了"她不住地嘀咕著"德性"這個詞匯,然後告訴自己:我永遠也不會把胸罩掛在男人的房間裡,因為我永遠不可能跟男人結婚。她為自己的這種答案而興奮,當她在校園中看見語文老師和那個女人結婚的場景時,完全是一種偶然。
星期天上午,她回學校取課文,她把英語課本遺忘在教室裡了,這正是她的語文老師和那個女人在教室裡舉行婚禮的時刻,幾乎學校的教職員工都參加了,一男一女坐在花團簇擁之中,那是深秋了,在他們周圍到處都放滿盆栽著的菊花,各種顏色,很豐富。起初,姚桃花並不知道教室裡在進行什麼樣的儀式,當主持婚姻者的副校長宣布新郎和新娘互致三鞠躬時,她明白了,那個女人說的是真的,女人就這樣嫁給了她的語文老師,她站在窗外凝視著這一場景,她最初只是感覺到教室裡洋溢著一種喜慶色彩,到處是鮮紅色,從她長這麼大,她還從來沒有感受到如此多的喜慶色彩,她有些不大喜歡這色彩,也許這色彩距離她太遠了,確實太遙遠了。
她看著她的語文老師,他仿佛變成了另一個男人,胸前戴著大紅花,就在這時,語文老師的目光在無意識之中朝著窗口掃了一眼,與她的目光相遇在一起,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瞬間,卻令她透不過氣來,她轉過身仿佛聽見了那個女人在宣布,那聲音是說給她一個人聽見的:"當一個女人有權利把她的乳罩掛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裡時,意味著另一種德性,這個女人就要與這個男人結婚了",不知道為什麼,她被這種聲音所籠罩著,終於,她走到校園外去了,她來到了一大片竹林,她哭了起來,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