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 第7章 桃色前奏曲 (3)
    那時候,羅文龍早已在倉庫中等她一個多小時了,當她看見那個睜隻眼閉只眼在打盹的倉庫守門員老頭時,老頭對她點點頭,她總是在問自己,那個守倉庫的守門員老頭,他把她當作什麼人呢?從他睜隻眼閉只眼的神態看上去,老頭是鬆弛的,不對她的出現產生設防,這很簡單,因為她是供銷社社長帶來的人,所以老頭一定以為她是供銷社的職工,前來清理倉庫,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感覺到了老頭看她的眼神看似漠然,卻在漠然中包含著一種置之度外的窺探。

    在與羅文龍不斷地頻繁地出現在倉庫時,她總是問自己:在那個守門員老頭看來,我不一定就是供銷員的職工,如果是這樣,那麼,在他看來,我是羅文龍的什麼人呢?這個答案一直尋找不到,不過,有一天下午,當他們剛剛結束了一場燃燒身體的性約會,她睜開了雙眼,她突然感覺到那個老頭的影子在窗前晃動了一下。

    其實只晃動了一下,身影就已經消失了,她的身體卻敏感地爬了起來,她讓羅文龍也爬起來,她想讓羅文龍重視她所看到的現實,然而,還沒等她開口說話,羅文龍就說:"別害怕,我知道你害怕了,你是害怕那個老頭偷窺我們,對嗎?你用不著害怕,再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在倉庫約會了我將到縣城建局工作"

    轉眼之間,10年時間已經過去了,她卻忘不了那個倉庫守門員,那個看上去閉只眼睜只眼的老頭,難道那個老頭真的以為他們是在清理倉庫嗎?她想:那個老頭只是用睜隻眼閉只眼的狀態掩飾他的困惑而已。從某種現實的意義上講,老頭一定知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往返於倉庫的目的,在老頭看來,這些事也只不過是世事紛壇中的一些小故事而已,用不著大驚小怪。

    吳竹英剛才想到了時間,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40分鐘已經過去了,此刻,她聽見了一個人下樓的身影,那是姚桃花,她就像她母親的16歲一樣已經變成了一朵花。

    姚桃花很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吳竹英能夠感受到姚桃花那受驚似的目光。她甚至有一種感覺:在這已經逐漸消失的40多分鐘時間裡,姚桃花和那個男人在房間裡不僅僅說著話,而且在散發出他們的磁場,作為吳竹英來說,她太熟悉這種磁場了,她有姚桃花這個年齡時,就迷上了當時上師範大學的丈夫,她依然能回到她的16歲的舊時光去,因為她能夠感受到16歲的磁場:一種散發出魔力的磁場。

    當吳竹英決定到省城去時,她已經歷經了一個夜晚的失眠,她從未如此強烈的失眠過,她想去見女兒陳瓊飛,她想面對面地告訴陳瓊飛一個現實:姚桃花已經16歲了,呈現在現實中的問題是姚桃花到一個男人的宿舍裡去,和那個男人呆了40分鐘。她寧願把那個男人作為老師的身份抹去,因為惟其如此,一個問題才可能呈現出來。

    她又要出門了,要到鎮火車站去,對此,她只給姚桃花留了一張紙條,她沒說要到省城去,只說要到縣城看親戚。在她看來,姚桃花已經習慣了她到縣城去看親戚。火車載著她,她已經活了56歲,然而,她才去過一次省城,那是她19歲那年,她的丈夫,當時只是她的男朋友,在省城的師範大學,他就要畢業了,在他離開學校時,讓她到省城去看看。

    省城在記憶中一次又一次地讓她迷路,她19歲時來到省城時,先是在下了火車之後從月台上開始迷路,她走啊走,從沒有看見過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多的人,他們拎著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行囊,要麼從左邊走,要麼從右邊走;後來她又跟著男朋友在省城的百貨大樓開始迷路,儘管如此,那個讀師範大學的男生卻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了她,並對她說:"看來,我們只適合生活在南壩小鎮,所以,我們將在那座小鎮生活上一輩子。"已經從師範學院畢業的男友和她從省城搭火車回到了南壩小鎮,不久,他們就結婚了。

    已經過去36年了,現在,她將第二次去省城。女兒陳瓊飛留給她的地址、電話,是她去省城的路條。她下了火車,一輛出租車來到她身邊,她在羅文龍生活的小縣城已經見過出租車,所以,她並不陌生,城市是如此地大,出租車司機把車門打開對她說,他可以送她到該去的地方。

    她把女兒陳瓊飛留下的紙條展開給出租車司機看了看說:"這是我女兒的住所,你能幫我找到女兒嗎?"出租車司機笑了,對她說:"沒問題"。

    從陳瓊飛懷孕到分娩的過程,她領悟到了肉體的問題,也就是女人用疼痛感受到生命的問題。肉體是什麼?它是環繞著自身的影子,它使她一次又一次地為肉體而落入了一場不解的命運之中去:當她把八個多月的小生命留給母親時,她知道她正在潛逃,這就是肉體的哲學。

    有了母親為她承擔未婚生育的孩子,她就可以潛逃出去了嗎?她才20歲,當她搭上一輛出租車,抱著那個八個多月的嬰兒往回趕的時刻,她在車廂中看見了一條河流,河床上不時地漂動著一隻又一隻竹筐,那一天,居住在河兩岸的村民正在舉行一場民間活動。

    出租車在河邊的一家加油站加油時,陳瓊飛抱著那個嬰兒下了車,她看見了這樣的民間活動:隨河漂動的一隻隻竹筐中放著果實、鹽、玉米粒、紅辣椒、紙人讓陳瓊飛感到震驚的不是竹筐中的物象,而是那一隻隻紙人,他們或站立在竹櫃中,或睡在紙框中,她本能地看了看懷抱中的嬰兒。

    如果把這個小小的嬰兒放在竹筐中,讓她隨竹筐或河床漂流而去,她會漂到哪裡去呢?她剛產生這樣的幻像,那個懷中的嬰兒突然在她懷中掙扎了一下,啼哭起來。

    她更深地擁抱著嬰兒,重新回到了出租車上,看來,她注定不能把懷中的嬰兒放在一隻隨河床而漂流而去的竹筐中去,然而,這個意象卻一次又一次地籠罩著她。

    當她把嬰兒放在母親懷抱時,她知道她可以走了,母親還來不及問她這個嬰兒的突然降臨,她就已經抽身而去,她覺得自己就是置入河床中竹筐中的孩子,她的命運正在沿河床而漂泊著。

    除了姚給她帶來過一次分娩之外,她的肉體經過分娩後的一年療傷已經奇跡般地恢復了原來的狀態。她回到省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就在這時,她遇見了大學哲學系的同學蔣艷,她手裡夾著一根香煙正坐在露天茶館中和一個男人聊天,因為露天酒吧靠近一條人行道,恰好陳瓊飛從人行道上走來。

    蔣艷大聲叫出了陳瓊飛的名字,隔著一道人行道柵欄,陳瓊飛看見了蔣艷,她披著波浪似的卷毛,在陳瓊飛的記憶中,蔣艷的頭髮是黑色的,不過,現在流行染髮,只要你願意可以把黑髮浸在染髮劑中,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充分地改變發澤,比如,由黑色過渡到棕色,又由棕色過渡到深紅色,再由深紅色過渡到墨綠色,還可以由墨綠色再過渡到黑色改變發澤,也許是為了權衡在世界上,我們的面貌到底有多少種變幻。

    陳瓊飛站在人行道的木柵欄外,她盯著蔣艷,她坐在那個男人面前,手裡夾著一根香煙,滿臉的桃色。陳瓊飛穿過木柵欄來到了蔣艷面前坐下不久,另一個男人就來了,他就是很多年來一直在左右著陳瓊飛生活的一個男人,他叫劉流。

    蔣艷把陳瓊飛介紹給了兩個男人,其中,一直在陪著蔣艷聊天的那個男人只看了陳瓊飛一眼,他的注意力好像並不集中在陳瓊飛身上,他好像在追蔣艷:看上去他的目光就像進入到蔣艷的桃色肌膚中去,一點一點地深入進去。

    另一個男人從一開始就對蔣艷的介紹很感興趣,蔣艷一邊介紹,一邊在探究著陳瓊飛的存在和消失之間的距離,因為蔣艷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陳瓊飛了,對陳瓊飛感興趣的男人就坐在陳瓊飛一側,她已經治療好了姚給她留下來的傷痕,她才20多歲,她太容易忘卻一個男人留在她生命中最沉鬱的記憶了。

    喝完了幾杯啤酒之後,蔣艷說她有事得先離開,對蔣艷感興趣的男人也隨即說有事要離開,蔣艷看了看陳瓊飛又看了看那個男人說:你們就多聊聊天吧,時間還早,臨走時,她給陳瓊飛留下了電話,讓陳瓊飛有空給她去電話。

    看上去他是一個28歲左右的男人。他慢慢地開始給陳瓊飛沏茶,慢慢地尋找話題跟陳瓊飛交流,當這個男人問陳瓊飛在哪裡做事時,陳瓊飛的目光移開了,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似乎又看見了那些漂動在河床上的竹筐,她曾經想把那個嬰孩放進竹筐中去,讓她漂流而去,漂到一個與她沒有關係的命運之中去,現在她卻有一種感覺,自己就睡在那只竹筐中,隨河床而漂動著。

    她根本就沒有根基立足下來,她不過是一個睡在竹筐中的、沒有任何方向的孩子。此刻,她的兩行淚水突然無聲地流了下來,她完全陷入了隨河床漂流而去的竹筐之中去,忘卻了現實的存在。

    這個男人遞給了她一塊手帕,困惑地問她為什麼哭泣?她回過神來,笑了笑,她突然回到了現實,這個叫劉流的男人輕聲說"我是蔣艷男友的朋友,認識蔣艷是她男友介紹的,現在通過蔣艷我又認識了你,真是緣份啊!"

    陳瓊飛確實和這個男人有緣份,這個叫劉流的的男人似乎可以感悟到陳瓊飛面臨的全部困境,他低聲說:"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不應該發愁,否則男人們就會失去存在的位置,現在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是我的畫室我這一生什麼都不做,就畫畫,所以我的父親一直在資助我畫畫,我用不著賣畫為生我隨心所欲地生活著,我從未為生存而迷惘過你活著就應該這樣現在,到我的畫室中去看看好嗎?"

    畫室,一種現實,它當然不可能是漂流在一條河床上的那只竹筐,而且,畫室距她來說是一個謎,因為劉流剛才所說的一切都像謎,所以她跟著劉流到了他的畫室。就像謎本身一樣從一把樓梯過渡到一道門,一個空間。

    這個空間很大,在這個世界上,陳瓊飛還從未看見過有人把這麼大的空間用來做畫室,而她呢?連一間容身之地的房間也沒有,她不過是一隻竹筐而已,漂流到一條河床上,順河而下。而旁邊的這個青年男人,卻可以過著純粹的精神生活,劉流說:"我只可能過一種藝術家的生活,除此之外,我根本不可能過別的生活你留下來好嗎?你根本用不著去工作,從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如此地純潔你根本不可能去為別人,為幾張鈔票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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