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婦 第4章 光陰在乳房上跳動著 (4)
    她知道,外婆准會在夕陽西下的時刻回到南壩小鎮來,每一次外婆到縣城時,准會趕回家來,她突然想起了外婆說過的一個理由:縣城裡有一家遠房親戚,也許那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就是外婆所言稱的遠房親戚呢?她噓了一口氣,轉眼之間,從夕陽籠罩的窗口,她發現了外婆的身影。

    外婆回來了,她用一種探究似的目光審視著外婆,外婆顯得很愜意,臉上看不見長途車給她帶來的風塵和疲憊,外婆從竹筐裡拎出一袋草莓說,這是縣城裡的遠房親戚送的,姚桃花敏感地問了一句,縣城裡的遠房親戚是男的還是女的,外婆愣了一下敏捷地說道:"她是你嬸子,當然是女人,跟外婆差不多大的年齡"

    外婆如果不解釋,也許那個姚桃花正在探究的秘密就會變得模糊一些,外婆一解釋,姚桃花就清楚地感覺到:外婆正在對她撒謊,那個戴鴨舌帽的人明明白白是男人,外婆為什麼要把他說成是女人呢?

    姚桃花第一次感覺到外婆竟然也會對自己撒謊,真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盡管如此,她依然不吭聲,保持住了那個秘密,她不想戳穿外婆的謊言,基於兩個原因:第一,她並沒有看清楚那個頭戴鴨舌帽的男人的臉,她只感覺到這個人是一個男人,就像所有男人一樣的姿態,就是男人,她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她對父親根本沒有概念,很多成長中的女孩是通過父親而了解男人的,可她不一樣,她從來不了解什麼是男人,不過她了解男人是通過她的老師,她已經是高中生了,兩年後她將畢業,她花容月貌,繼承了母親的美貌這種含糊不清的成長影響了她的視覺,心理成長,她並不知道外婆和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在干什麼?第二,她明明感覺到了外婆的嘴唇在撒謊,然而她卻沒有力量戳穿這個事實,因為她從小跟外婆生活在一起,這種感情使她寧願沉默。

    這個秋天降臨時,姚桃花被語文老師提攜為語文科代表,正像我們所說的那樣,她了解男人是通過她的老師,從她上初中時,班主任就是男教師,她坐在教室裡,用一種微妙的目光與男教師們的目光相遇時,似乎又觸痛了她心中的疑竇:她的父親在哪裡,她從出生以後從未見過父親,她曾問過外婆有關父親的事,外婆說你父親死了。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追問過父親的事情。父親永遠不存在,父親已經死了然而如果沒有父親,她是不會降臨於人世的秋天,她的語文老師來了,他是一個從外地調到小鎮中學的教師,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永遠穿著洗得很干淨的藍色襯衫,系著一根黑牛皮皮帶,穿著發白的藍色牛仔褲,不知道為什麼,語文老師上第一節課時,就用一種她從未感覺過的目光在注視著她。過後,她被任命為語文科代表,其職責是每周把全班同學的語文作業本收好交到語文老師宿捨去。

    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姚桃花手裡抱著一疊厚厚的作業課本來到了教師的宿捨區域,她很少到這裡,現在才頭一次發現這些古式的樓層看上去像是有100多年的歷史了,她才16歲,就已經感覺到了光陰在她****上跳動,感覺到了光陰在外婆的肥臀上跳動著,她站在古式樓房的下面,這裡共有四座樓房,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庭院,從庭院中那些頹喪的花壇中可以看得見美人蕉已經開了紅花,西方蓮以固執的姿態正在朝著一只花架攀援著,就在這時,她看見她的語文老師從一只發黃的舊式窗中探出頭來,叫喚著她的名字。那種叫聲猶如起伏的旋律感突然使她的心波動著:她尋找到了通向語文老師宿捨的那道斑剝的木樓梯,她尋找到了樓梯上砰砰的心跳聲,事實上,從語文老師的目光第一次與她的目光相觸時,她就感覺到了心跳,然而,她弄不清楚自己為何心跳,此刻,她上完了最後一級樓梯,看見她的語文老師站在一道因時光而變得微微傾斜的門口。

    多少年來,吳竹英一直在利用自己敏感的心靈維護著那個秘密:與羅文龍的約會已經在那座小縣城的老房子裡發生好多年了。在萍漂無定的歲月中,她早就知道羅文龍是不可能離婚的,成千上萬的男人可以離婚,可羅文龍就是不能離婚,因為羅文龍的妻子從18歲時就嫁到了他的故鄉,一座燈籠似的熱帶小鎮,從那時開始,她除了生育工作,就是照顧羅文龍已經臥床癡疾了20多年的母親,面對這樣的妻子,羅文龍根本就不可能離婚。

    然而從羅文龍在南壩小鎮的葬禮上遇見吳竹英的那一刻,吳竹英就感覺到這個男人將使她成為一只蜘蛛。她就是那只蜘蛛,編織著她和他約會的世界,每一根絲線都是那樣均衡,既可以交叉又可以讓他鑽進來。

    慢慢地他在她的身邊尋找到了令他生命震撼的那種情欲,他在他們第三次秘密地、狂熱地、結束完性事後的幾分鍾內告訴了她,那只是她和他生命中有限的幾分鍾,他們把時間調整得清清楚楚,因為他們決不想出差錯,他們必須在下午四點半鍾前完成整個性事活動,在下午四點半鍾前,羅文龍必須撤離。所以在那幾分鍾裡,羅文龍告訴吳竹英: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過性生活了,每次回家,即使是他和妻子的枕頭離得很近,他也沒有那種性沖動,似乎妻子也沒有任何性要求。

    羅文龍的性歷史告訴她:她就是那個利用自己的全部生命,為一個男人編織蜘蛛的女人,所以她已經感覺到了羅文龍和她身體在一起的那種無邊無際的快樂,盡管這種快樂只能限於在蜘蛛網中展開,然而她寧願變成一只大蜘蛛。

    所以她和羅文龍的約會不會經過地點、時間的變異而發生變化,他們可以在一次約會之後說再見,卻永遠沒有告別的那一天。當他們的約會從南壩小鎮遷移到那座倉庫中時,當倉庫守門人的老頭打著漫長的盹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時,他們的性風暴卻正在倉庫的層層迭迭的棉被、床單的掩飾下起伏著,而此刻,羅文龍又進屋來了,最近幾年,羅文龍開始禿頂,所以他戴上了一頂鴨舌帽來與她約會。

    羅文龍從一開始就始終把他與吳竹英的約會當作節日,所以吳竹英看得出來,羅文龍每次來約會都會穿得整整齊齊,干干淨淨,起碼會穿上自己最好的外衣、襯衫,最近幾年,羅文龍有時還會穿著西裝,系著領帶來跟她約會。

    是她頭一次發現了他的禿頂,在一次瘋狂的性事終於像秋葉落地般靜寂下來以後,她感覺到了秋天的寂靜,當她的手無意識地能碰到他的頭頂時,她的心突然有一種荒涼的感覺:他的頭頂開始謝頂了,這是為什麼?她當然得把這一切歸咎為歲月。在她心靈的一種荒涼之中,歲月正在她手指尖中觸摸著,在慢慢地游動著,如雲朵般逶迤無邊地游動著,她依然能感覺到自己的目光與他第一次相遇的時刻,在丈夫的葬禮中,在她做寡婦生涯的開端,她和他的目光相遇了,那時候她和他才三十歲左右,而此刻他們已經進入了另外一種年齡。

    所以,她的心突然有一種荒涼的感覺,他的頭開始謝頂,對此,羅文龍很敏感,第二次他們約會時,他就戴上了一頂鴨舌帽子,以遮擋他無法控制的謝頂生涯。

    當羅文龍和她的約會改換地點之後,他很快就用很低的價格買下了那座老房子。那座老房子之所以便宜,是因為傳說中它鬧過鬼,所以它荒廢了許多年,羅文龍只隨便裝修了一番,它就變得明亮多了,羅文龍平常就住在那幢老房子裡,這種自由為他和吳竹英的約會提供了方便,而且在周圍的鄰居們看來,吳竹英的年齡、坦然地出入那幢老房子的神態,似乎她就是羅文龍的老婆,所以在整個縣城,還沒有他們之間的任何流言短長。

    然而吳竹英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已經過了16歲的外孫已經開始跟蹤她的影子,這是姚桃花第二次乘客車到縣城去,那天下午,吳竹英一下客車就朝著縣城西邊的那座老房子走去,她感覺到灰塵,因為車窗自始自終都敞開著,一個乘客從上車時就開始嘔吐,所以整座車廂都難以忍受一個嘔吐者的氣息,每個人都把車窗敞開了。

    當吳竹英抵達目的地,從客車中走出來時,已經變成了一個被灰塵所罩住的女人,她感覺到嗓子裡有灰,發絲中有灰,衣褲下面有灰,肚皮上有灰,腳趾頭裡有灰所以,她一進門就開始燒洗澡水,由於是老房子,所以沒有洗澡設備,就連羅文龍也一樣,都是燒一鍋洗澡水倒在木盆裡洗澡。而且她想在羅文龍回來之前洗完澡,很干淨地迎接羅文龍的降臨。

    用了半小時時間燒好了一鍋洗澡水,她把澡盆挪到了下午的陽光下面,那時候陽光已經很熾熱了,不過,陽光已經西移,因為是深秋時節了,她感覺到有些冷,所以,便決定在陽光下沐浴,這種習俗並不奇怪,在南壩小鎮,天氣變寒冷時,人們經常把浴盆挪到院子裡的陽光下沐浴。那些高高築起的圍牆可以遮擋別人的目光。

    首先,她沒有想到羅文龍會回來得如此之快,她剛坐在木盆中沐浴到三分鍾,門就打開了,然後門迅速地在羅文龍身後合攏。雖然她的脊背面對著門,她還是能感覺到羅文龍正在慢慢地走近自己,確實,羅文龍正在向她走近,就像往常一樣,羅文龍一走近她就幫助她用毛巾搓背,此時此刻,她和羅文龍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個女孩,吳竹英的孫女兒已經來到了門口。

    一道門縫就像敞開了一個世界。當羅文龍站在下午四點鍾的陽光下,戴著鴨舌帽,操起一塊綠色毛巾為吳竹英搓背時,這道風景被站在門外的女孩姚桃花看見了。

    敏感的吳竹英雖然坐在木盆中,卻在平靜的氣息之中感覺到了一種極不正常的聲音:這聲音宛如花蕾綻放時的一種掙扎,宛如鳥棲枝上的樹枝在露珠中顫抖了一下,她猛然環顧著四周,側過身來無意識地看了看兩道已經合攏的門,突然她感覺到了一種不正常的暗影在門縫中晃動著,她嘀咕道:"文龍,門外有人,門外有人在偷窺我們"羅文龍的身體突然僵自不動了,他的兩手游離開她裸露的脊背,身體朝後看了一眼說:"沒人在偷窺我們呀,你放心好了,不會有人敢走近這幢房子的,因為他們怕鬼,只有你和我不相信鬼因為即使有鬼我們也不害怕對嗎?"

    她再次回過頭去,此刻,暗影從門縫中消失不見了,她噓了一口氣,她當然怎麼也沒有想到,那道暗影是姚桃花,她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她根本就沒有想到,此時此刻,有一個16歲的女孩懷著羞辱般的激情沒命地奔跑著,她並不是特意來追趕她的外婆。她是同語文老師來縣城買教科書的。現在,她要去找她的語文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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