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 第38章 對峙 (2)
    她的真實身份是公務員過去的情人,醫生護士們誰都不知道她的真實的身份。也許只有一個人知道她最真實的身份,可那個頭髮金黃色的女人已經逃逸了。誰也不可能知道她之所以堅守在這裡的秘密,在這片散發著癌症區域的領地,幾乎每天會有人死去,她經常在走廊上看見滑輪車上躺著病人,後來病人變成死者,即他們之間的變化就是:當病人還露出頭來的時候,病人們仍然在苟延殘喘著,而一旦白布罩在病人的頭頸上,把整個身體罩住時,這個人已經變成了死者。每天都有死者被送進對面樓層的停屍房。她從窗戶就能看到那扇封閉起來的窗戶。以及滑輪車一次又一次被推進停屍房的情景。她平靜地坐著,似乎只有在這一刻,她鬆懈或解開,拋除了那個想尋找到替身的念頭。

    當她守候著開始打盹時,她又不知不覺地睡在了公務員的一側:只到現在,我們才又一次發現,任何一個替身都無法替代她,無論是那個金髮女人還是公務員的前妻,或者是公務員的單位也好。任何替身都不可能替代她的身心,此刻,她的身心疲憊不堪,她的身心蜷曲一團,躺在公務員的一側,不管怎麼樣,她都要熬過一個又一個的黑暗的無邊的夜晚。她都在堅持守候到黎明即至時刻的降臨。

    那個星期之三的中午,門推開了,公務員的前妻走了進來,又拎來了一袋又一袋的營養補品,她看著堆集在牆角的補品,她突然意識到這對公務員來說不過是一堆多餘的垃圾而已。因為公務員已經再一次昏迷了。公務員前妻坐了半小時就離開了,她把白露叫到門外,她說她去過公務員的單位,然而,單位的人告訴她說幾個月前,公務員就已經從單位辭職了。所以,單位無法派人前來守候他,因為在公務員過去的單位,他已經不存在了。白露說用不著了,她可以守候到公務員的最後的時刻,她這樣一說,公務員的前妻就把她拉到一個角落仔細地端詳著她,然後問她是不是公務員的相好,她恍惚地搖頭又點頭,不承認也不否定,把公務員的前妻弄糊塗了。公務員前妻說:"你肯定是他的相好,否則你決不會拒絕酬金,也不會守候這麼長的時間,我想,我跟公務員分居時,你就應該出現了吧不過,那是過去的事了"公務員的前妻離開了,在好幾天時間裡,她都沒有來過病房,在以後的時間裡,白露再也沒想過尋找替身這個問題。每天,她都坐在一側與公務員昏迷的身體對峙著,困了的時候,往往是半夜,然後她就躺在公務員的一側,很快,她就睡著了,然後又看見了黎明和癌變的公務員。

    即使站在幕後,姚蘋果依然能觀察到一場戰爭,她不知道從何開始,產生了窺視和站在遠處觀望的慾望:也許是這是天生的,每個人都在一種特殊的時刻,當自己的生活產生蜘蛛網似的關係時,變成了窺伺者和觀望者。

    為了同居和分居的問題,吳濤和肖竹紅竟然在黑夜裡對峙了好幾個小時,在這漫長的時間裡,他們誰都不願意跟對方說話。後來,肖竹紅髮怒了,那已經是下半夜了,疲倦和仇恨折磨著她,她走近吳濤大聲說:"你必須跟我結婚,我跟了你這麼多年,不結婚是不可能的"

    現在,姚蘋果明白了,在這麼多年裡,吳濤並沒有跟肖竹紅結婚,她有一種竊喜,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感穿透了她的全身。她開始同情吳濤了。在這樣漫長的時間裡,吳濤就是這樣跟這個媚俗的女人呆在一起,這對於吳濤來說簡直太艱難了。不過,這一切都是吳濤自己尋找的,想當初,吳濤為什麼要鑽進一個媚俗的套子裡去呢?為什麼他失去了掙扎出來的勇氣呢?

    因為他破產了,他變得一無所有了,男人置身在一無所有的境界時,往往會被頹廢所利用,吳濤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時候媚俗擁抱住了吳濤,同時,吳濤也擁抱住了媚俗。這是一種相互勾引的關係,在這樣的時刻,誰也跑不了。而同時命運就是這樣開玩笑,並一直將繼續將玩笑開下去,直到我們清醒的那一天為止。經過種種努力,當然,這努力離不開一個媚俗女人的幫助,吳濤又變成了一隻鷹,飛翔在高高的天空中,而就在這時候,他清醒了,他再可能與身邊一個媚俗的女人繼續交往下去,他想尋找到昔日的女人,比如姚蘋果。從近距離和遠距離看出去,對吳濤來說,姚蘋果都是與媚俗對立的女人,一個被藝術情節所熏陶過的女人,當然不能與一個整天沉溺於麻將的女人相比較。

    那天與姚蘋果發生性關係的時候,吳濤告訴她,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回憶中度日,無法忘記她身體中散發出的特殊的味道,忘不了姚蘋果的身材,以及做愛時的呼吸聲,甚至也忘不了姚蘋果從浴室走出來時被浴巾所包裹住又露出來的裸體。簡言之,姚蘋果給吳濤的都是清新和美麗的回憶。

    吳濤與肖竹紅搏鬥的結果出現了:肖竹紅終於無法忍受睏倦,她回房間休息去了,臨走時她大聲說道:"好了,你就在外面做你的野鬼吧。"那時候,從姚蘋果所置身的角度往遠處看去,吳濤就真的變成了肖竹紅所描述的那種野鬼,吳濤在夜色中走來走去,竟然沒有安身之處,直到黎明降臨,吳濤又到礦山去了,雖然如此,肖竹紅卻住了下來,使前來赴約的姚蘋果根本無法靠近吳濤,就這樣,姚蘋果又驅車回到了城裡。她感到憂傷和煩躁。吳濤又回來了,但又能怎麼樣呢?吳濤被那個女人用戒指般的柵欄困住了,根本無法與她見面。

    她越來越同情吳濤,覺得自己應該站在吳濤的這一邊,與他並肩搏鬥。就這樣,當吳濤意外地敲開她的門時,她愣了一下,她當時在幹什麼,她的鍾壞了,時間慢了好幾個不時,她正站在椅子上把牆上的鍾取下來。折磨我們身心的原來是時間,所以,我們依戀時間並無法離開時間,如果沒有時間左右我們的身心,我們在生活中就會失去重心,就像失去了黑夜和白晝。我們無法生活一樣,此刻,姚蘋果抱住那只圓形的掛鐘,門響了。

    她小心地放下那只鐘,然後才去開門。這是星期天晚上的十點鐘,她愣了一下,門外竟然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她完全沒有想像到他會來,就像無法想像他穿越媚俗的女人胸前的柵欄一樣。她驚訝地哦了一聲,即刻兩個人開始擁抱了。

    旁邊是那架已經慢了好幾個小時的鐘,雖然它們的針尖慢了,然而仍然轉動。在這靜悄悄的轉動聲中,是姚蘋果和吳濤的接吻聲,他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性事之中,完全地擺脫了外界的干擾。事後,吳濤對姚蘋果說:"我們結婚吧,我們如果結婚了,我們就可以擺脫那個女人了。""可她怎麼辦,沒有你,她怎麼生活?她看上去已經四十多歲報"她發出了質疑,她突然又對那個女人產生了另一種同情心,然而,吳濤好像並沒有聽見她自言自語,在這樣的時刻,男人很快就睡著了。

    吳濤回礦山去了,無論是與姚蘋果準備結婚也好,還是要與肖竹紅繼續搏鬥下去也好,吳濤都要回礦山去。姚蘋果站在窗口目送著他,她知道那個女人守在礦山,不允許任何女人進入礦山,吳濤是借出差的機會跑出來與她約會的。然而,早晨醒來時,吳濤又離開了。這就是現實:它們永遠都像時間一樣纏繞著我們的生命。

    一個多月以後,姚蘋果意外地發現自己懷孕了。一點緊張感都沒有,彷彿這只是等待中的結果。首先,她要給一個人打電話。當她掏出手機時,突然在眼前出現了這樣的畫面:一個中年婦女跟著一輛滑輪車在跑動,在前移,那輛滑輪車前行著,好像是一個男人推動著,而滑輪車上的白色裹屍布完全地把滑輪車罩住了。她彷彿回到了許多年以前,那時候,也是這個婦女跟在滑輪車後跑動,那是父親去世的時候,彷彿到處是裹屍布的舞動,母親跟隨著那輛裝著父親屍體的滑輪車朝前撲動著,像一隻絕望至極的黑烏鴉撲面而去。

    在兩個不同的場景,不同時間裡,隨著白色滑輪車朝前撲動而去的竟然是同一個女人,是一個母親。姚蘋果開始被這鍾令她困惑的圖像所迷惑住了。父親已經去世許多年了,父親不可能再回到醫院白色的裝屍體的滑輪車上去,母親也不可能跟隨著白色的滑輪車撲動而去。

    然而,這個女人就是母親,而那滑輪車上的死者又是誰呢?姚蘋果現在才想起來,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母親了。在過去的生活中,母親曾經像風中撲朔迷離的謎一樣被風兒吹走,又像潮濕的鳥翼一樣托起身體飛了回來,因為許多眾所周知的原因,她與母親產生了距離。

    而此刻,母親卻在眼前露面了。

    她感到好奇又恐懼:為什麼母親會跟隨著那架白色滑輪車朝前撲動而去呢?車上的死者是誰?姚蘋果忘記了要給吳濤打電話,她悄然地跟隨在母親身後,變成了一個朝前撲動的人,緊隨著母親跟著白色的滑輪車而去。

    遠處出現了停屍房,姚蘋果感覺到害怕極了,她停了下來,母親好像也站在不遠處停了下來,不再像一隻黑烏鴉一樣朝前撲動而去了。母親仰起頭來,此刻,細雨突然來臨,母親從停屍房的台階上走下來。她只在雨中走了幾步,就有一個高大的男人撐著一把雨傘朝著母親走了過去,挽住了母親的手臂,朝前繼續走著。

    母親的生活一直是個謎,此刻這個謎變得現實起來:那個被送進停屍房的死者是誰呢?這個人為什麼會讓母親的身體像烏鴉一樣朝前撲動而去?這是一個謎。第二個謎是撐著雨傘朝著母親走去的男人,這個高大的男人已經挽住了母親的手臂消失了,他是謎的中心,值得研究。只到現在,姚蘋果才頭一次發現:與母親之間的距離拉得太大了,所以,母親的生活變成了謎。

    她怎麼也無法追上那個男人和母親的影子。雨下著,因為她出門時忘記了帶雨傘,所以,她只好避雨後再離開,突然間,她看見母親又回來了: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母親再次出現時,胸前已經戴著一朵小白花。母親的旁邊走著的不再是那個男人,而是一個女人,與母親年齡差不多,那個女人不斷地用手帕擦著淚水。她們好像又朝著停屍房走去了,在停屍房門口,那個女人走了進去,母親站在門口守候。姚蘋果看見母親好像也掏出了手帕,在擦著眼淚,雨濺濕了已經懷孕的姚蘋果,她又是驚喜,又是迷惘地等待雨停下來。

    似乎窺視期和觀察的日子都已經結束了。有一段時間,劉亞波不再生活在工作室,而是每天生活在女兒身邊,因為這恰好是一個假期,女兒從寄宿學校回家來了。劉亞波很喜歡女兒,幾乎把全部時間都用來陪伴著女兒,這讓姚雪梅感到驚喜,一個完整的家庭在這個假期出現了。

    然而,假期很快就結束了,就像人們的夢一樣結束得很快。然後南方的春天也就降臨了,而姚雪梅和劉亞波的故事也必須要講下去,因為故事中充滿了故事,故事是由細節組成的。我們害怕細節,每一個人都被層出不盡的細節所累,同時也被一日復一日的細節所折磨著。

    在細節裡一個女人出現在劉亞波的身邊:竟然又是那個女模特,她的服裝小屋只開了兩個多月就關閉了。原因是她無法在那座小縣城生活下去,就像她無法再回到鄉去種莊稼一樣,小縣城也無法滿足她的慾望。

    這是星期天午後,姚雪梅正在午睡,到公司上班時她通常在辦公室睡上一覺,但往往是睡不踏實,事實上只不過打個盹,星期天的午後正好可以彌補她的睡眠,劉亞波以為她睡著了,就到工作室去了,劉亞波從不睡午覺,即使這樣,他同樣能保持很好的精力。

    電話鈴響了起來,她翻了翻身,不久之前她剛剛剪斷了臥室中的電話線路,原因是電話往往在不該打來的時候打了進來,讓她很不舒服。她感覺到劉亞波正在接電話,電話講了很長時間,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以後她才發現劉亞波留下一張字條,告訴她有事外出兩天。她覺得奇怪,便想起那個電話,自認為劉亞波的離開與這個電話有關係,她翻撥著電話上一個又一個號碼,終於發現了一個特殊的關不熟悉的數字,於是,她撥通了這個號碼,才知道這是一座小縣城電話亭的公用電話。

    縣城,讓她想起了那個鄉下的女人,那個曾經在她家裡穿行,與她丈夫有染的女模特。只有這個女人會讓她想起縣城來。於是,她把縣城又跟劉亞波的離開聯繫在一起:這是一條線索,像她掌心中伸出去的一條線路,使她身心焦慮地來到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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