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 第39章 對峙 (3)
    就在這座小縣城的一個隱蔽處,她窺視到了劉亞波和這個女人站在店舖門口,劉亞波正在幫助她貼一張店舖的小海報。女人站在劉亞波身邊,她依然穿著姚雪梅送她的衣服,一件黃綠色的著裝,使姚雪梅很快就回憶起來了與這件春裝有關係的故事。那時她剛認識吳濤不久,也就是吳濤懷著感恩情緒不斷地與她相約見面的時刻。在春天的季節裡,她在一家時裝屋買下了這套春裝,懷著幻想一次又一次地與吳濤約會。這種約會治癒了婚變留下的傷痛,同時也慢慢地使她忘記了劉亞波的影子。

    而此刻,透過一家飯店的遮陽傘,她早在多年以前就善於把自己的身體藏匿在城裡的遮陽傘下,窺視的生活希望她這樣做。沒有想到,不僅僅大城市有她所需要的遮陽傘,而小縣城也有,大城市擁有的背叛,小縣城同樣也會擁有。

    姚雪梅坐在一把遮陽傘下喝著那杯冷飲,她把車停在縣城外的一條馬路上,她巧妙地進了這條街道,她已經不可能遺忘這條街道,因為那個鄉下女人落腳之地也正是劉亞波背叛她的地方。一種莫名的嫉妒此刻再一次像焰火一樣燃燒她的身體,劉亞波站在那個鄉下女人面前,這個女人穿著那套綠色的春裝,彷彿春天的仙女,滿面的笑容。

    因為要趕回公司去處理雜務,所以,姚雪梅不得不離開小縣城。兩天以後的一個傍晚,她又驅車來到了小縣城,當她又一次站在那把遮陽傘下面時,才發現對面的那家服裝小屋已經關閉了,門口再也看不到劉亞波和那個女人的身影。

    她穿過馬路到了店門口,問起旁邊一家店主,住在這裡的那個女人去哪裡了?店主是賣鞋子的一個女人她斜了斜眼睛看了一看姚雪梅說:"跟她的情夫離開了到城裡去了""她為什麼要離開呢?"女人盯了一眼姚雪梅一眼說:"你是她什麼人,對她如此關心"姚雪梅似笑非笑地說:"我是她過去的一個女友,前來尋找她的"女人發出了一種怪異的笑聲說:"你是她從前的朋友呀,當然不可能瞭解你現在的女友了她開服裝店才開了兩個月,我看她的心很大很大根本就不想開時裝屋,前兩天,我剛看見她站在對面的電話亭打一個電話,我看見她打電話時一邊流淚一邊說話,電話剛放下不久,她的男人就來了,於是,男人把她接走了你如果想再見到你的女友,恐怕只有到城裡去找了。"

    姚雪棋驅車離開了小縣城。劉亞波會把這個鄉下女人帶到哪裡去呢?當她回到家時,劉亞波從工作室走了出來。她沒有想到劉亞波正等她,劉亞波開口就講到這個鄉下女人,他說這個女人如何如何可憐,如果可能的話,希望姚雪梅能收留在服裝公司,哪怕做一名清潔工,一名推銷員也可以。

    面對劉亞波,姚雪梅壓住了心中的怒氣,她沏了一杯熱咖啡,她有些累了,她佯裝自己什麼也不知道,她佯裝自己在劉亞波面前,在她的男人和丈夫面前是一個白癡,她想讓劉亞波的表演繼續下去,她盯著那只咖啡杯底:彷彿想深入到那種苦澀的咖啡渦流中去;彷彿想由此變成一隻蜘蛛織盡世界上最複雜的網,然後掙扎出去。

    她一邊喝咖啡一邊感歎道:"這個鄉下女人真不容易,她既然不能做女模特了,也不可能在那個小縣城開時裝屋了,我只能收留她了,因為她是弱者,我不收留她,誰會收留這樣的女人呢?好了,就讓她先從清潔工做起吧,我想把她從清潔工的身份培養成一個推銷員,不過,那是將來的事情,無論如何,她現在只可能是一各公司裡的清潔工"她一邊說一邊盯著劉亞波的那張臉,一張男人的臉,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在哀求著她呢?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她感受到了一種奇異的興奮,因為她終於把這個女人宣判為清潔工了,她之所以收留她,是因為這個特殊身份。太好了,這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身份了,她,姚雪梅,只有她在這個鄉下女人無路可走的時刻收留了她,她有一種表晰的目的:她要讓丈夫劉亞波的情婦淪為她手下的清潔工,這是一種懲罰;惟其如此,她身心遭遇到的一系列恥辱才能得到平息、治癒。為此,她那樣快就答應了劉亞波,她看見劉亞笑了,她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為什麼當劉亞波身邊的雕塑消失時,她就感覺不到一種優雅呢?相反,她慢慢地從劉亞波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種平庸:劉亞波為什麼會平庸地與一個鄉下女人鬼混呢?

    不管怎麼樣,她還是收留了這個女人,星期一早晨,她坐在辦公室莊嚴地會見了這個前來上班做清潔的鄉下女人。那是她很長時間以來最為愜意的一個時刻:她面帶微笑地坐在黑色的扶手椅上,門被推開了,這個鄉下女人前來報到,臉上一片惶然或感激之情。姚雪梅鄭重地宣佈了鄉下女人已經成為了一名清潔工,在未來年某一天,她有可能升為推銷員,而且有可能從推銷員上升為部門經理。鄉下女人睜著一雙感恩的眼睛不住地點頭。她獲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她丈夫昔人的情婦不過是她手下的一名清潔工而已,她深信,她的這個決定會使她丈夫收斂住背叛她的速度,她希望丈夫從此以後忘記這個女人,因為一個清潔工的身份怎麼可能做一個雕塑家的情婦呢?

    果然,丈夫又開始工作了,又面臨著請新的模特,丈夫突然對年輕女性不感興趣了,他相中的是一位中年婦女,這出乎姚雪梅的意料之外的,劉亞波說,他已經完成了女性青春身體的雕塑,所以,他要探索女性的中年時期的身體變化。這意昧著一種更新的選擇,所以,姚雪梅沒有陪同劉亞波去挑選女模特。有一天上午,劉亞波帶著一個中年婦女回來了,他說這就是他目前的女模特,姚雪梅對這個臉上佈滿了斑點的女人點點頭。

    公務員的呼吸停止的時候在半夜。那時,白露就像任何一個夜晚一樣睡在公務員一側,守候過病人的人都知道,長久地呆在醫院,無疑就像被地獄所困住般難以忍受。不過,白露在前期曾經想尋找替身,逃逸出去,在後期卻堅持下來了。因為沒有任何一個替身可以留下來,無論是金髮女人也好,還是公務員的前妻也好,都不可真正地替代她。而且尋求替身困難重重,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她已經習慣了守候一個即將離世的男人。

    就像任何一個夜晚一樣,每到下半夜時,她都會清醒過來,那時候,她從床上仰起頭來,在床燈的照耀下,她會觀察一下公務員的病情,首先,她會把手放在公務員的鼻孔前,只要她能感受到鼻翼在振動,就說明公務員沒有危險,這是她守候前夫時掌握的人生經驗,我們的經驗累積在我們的生命中,一旦需要,它總會呼之即出。

    一夜又一夜的平安過去了,她一次又一次地用手心感覺到了,或者說是觸摸到了從公務員鼻異間微弱的氣息。儘管那氣息像游絲,然而,人就是一口氣。一旦這口氣斷了,人就死了。這個下半夜,白露卻感覺到了冰冷,無論她的手離鼻翼多麼近,她的手卻怎麼也無法感覺到游絲般的氣息。她衝出門去,叫醒了值夜班的醫生和護士。公務員已經嚥氣四十多分鐘左右了。對此,白露很難受,從內心她在自責為什麼晚醒了四十多分鐘,如果她醒來了,也許公務員就不會如此快地嚥氣了。醫生安慰她道,她已經盡職了,因為她的精心守候,使公務員可以多活了一些日子,實際上公務員多活的這些日子已經超過了醫生預計的死亡時間。醫生這樣一說,她才感覺到一種寬慰。

    當她看見公務員的屍體被滑輪車所帶走時,醫生寬慰她說:"天氣已經開始變炎熱了,在死者被送進館儀館前,必須把死者送到停屍房去。"這已經是她同意過的,因為死者不可能佔據著病房,最為重要的是面臨著安葬死者一系列事情,而如何處理這些事情是需要時間的。滑輪車朝前滑動出去時,她的心噓了一下,然而後腳就開始不自自主地奔跑起來,她重複著前任丈夫被送進停屍房的場景,她不顧一切地朝前奔跑,好像是為了送別死者在冰冷的停屍房中去好像是用奔跑的方式來平息自己的內心的悲痛。這雙重的情緒使奔跑顯得有力,這一鏡頭躍入了女兒姚蘋果的眼簾,白露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這一鏡頭之外站著已經接受了受孕檢查的女兒姚蘋果,她的生活的一面不為人知,另一面終於被另一雙眼睛審視著。而她呢?仍然不顧一切地跑在滑輪車之後,奔跑在死者之後。

    死者終於被送進了停屍房,她噓了一口氣。她已經成熟了,不會面對停屍房流淚,而且即使在前夫去世以後她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彷彿她身體中已經不存在眼淚了。因為眼淚是徒勞的,即使眼淚像細雨一樣飄落,也無法挽救死者。她即刻出了醫院,她現在務必需要去尋找一個人,一個女人,她需要這個女人與她共同完成這次葬禮。炎熱中突然飄起細雨,彷彿替代她在流淚,她不顧一切地開始走,眼前卻出現了外科醫生,他撐著雨傘來到她身邊,他知道了死者死亡的消息,儘管他一直以為死者是白露的遠房親戚。他撐著雨傘走過上前來安慰她,她說,生活亂極了,她請他多給她些日子,她現在要去通知死者的另一些親屬,讓他們前來與她完成死者的葬禮。外科醫生說他理解,他會等她的,讓她不必慌亂不堪。她很欣慰,外科醫生離開了,她變成了一個人,獨立地開始承擔起公務員的死亡。她去壽衣店和花圈店,她很快為死者訂下了壽衣和獻給死者的花圈,然後佩帶上了一朵小白花,她要戴著這朵小白花去會見死者的前妻。

    很湊巧,這又是星期天的上午,她很容易就見到了死者的前妻。她敲開門進去時,公務員前妻已經打扮完畢準備出門,她說她有一個約會。大約是猜測到進屋來的白露的目的,然而,這個女人她當時絕對沒有想到她的前夫已經死去,所以,她還等白露開口就解釋自己去約會的理由,白露喘著氣說:"公務員死了,是昨天下半夜死的"女人愣了一下說:"他死了,這麼快就死去了"女人很快看到了白露胸產佩帶的一朵小白花,她相信了這個噩耗。

    在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中,公務員前妻似乎忘記了自己即將去赴約,她即刻跟著白露乘出租車來到了醫院,直奔停屍房。到了停屍房門口,公務員前妻突然說她害怕極了,她還是不見死者了。

    細雨仍然飄落著,兩個女人已經離開了停屍房,公務員前妻突然想起了赴約的事,她慌亂之中對白露說:"今天這場約會,我務必不能取消,所以,麻煩你多費心吧,葬禮當然我還會參加的什麼時候舉行葬禮你通知我一聲"說完轉眼之間就消失在雨霧之中。

    留下了白露自己,尋找替身是永遠不可能的,因為時間在流逝著,時間在頭髮中在子宮裡,在生殖器的顫抖和驚悸中流動;時間在細雨中在手指尖悄無聲息地流動。今非昔比,公務員前妻再也不可能回到與公務員生活、戀愛之中的時間中去了,她可以輕盈地就離開,那麼,白露呢?她為什麼不可能像這個女人一樣逃逸呢?

    事件之外是什麼?當然是無窮無盡的自由。事件之內卻是繁瑣和雜蕪。首先,要考慮殯儀館的事情,這是目前無法逃逸之事,她已經置身在其中了,所以無法逃逸,而公務員前妻卻沒有置身在其中,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公務員前妻在世俗離婚儀式後就已經與公務員沒有關係了。她不再置身在公務員的任何生活場景之中去了。而白露呢,從任何世俗意義上來講,她都只是一個局外人,她既不是公務員的妻子,也不是公務員的親戚,當然,過去,她是公務員的情人,而在公務員躺進癌症病房之前,他們脫離了情人關係,為什麼她會陷入其中呢?

    因為偶然,一次又一次地偶然使她從局外人變成了深陷其中,難以自撥的局內人。所以即使是公務員已經死了,她仍然還不能逃逸出去,因為死者是需要安葬的。她決心為公務員做完最後一件事。所以,她事先來到了殯儀館,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擁擠不堪,即使是殯儀館也同樣擁擠不堪,所有進入殯儀館的死者都需要預約時間。約定時間已經成為了生活的先後順序。最終她還是決定為公務員去買一塊地。從這個意義上講,前夫留下給她的記憶是強烈的,人生不過生死問題,在生活結束時,又面對臨著解決死亡的問題。誰也逃離不了這個圈套。所以,白露終於決定了,要平等地對待死者,她來到郊區的墓地上,墓地守候人員把她帶到了管理處,一個小時以後,她簽了一份合同,一塊墓地在合同上屬於公務員了。那只是一小塊墓地,卻可以足夠讓死者躺下去。此刻,細雨挾裹著一陣來歷不明的冰雹從天空砸下來,白露繞回到前夫的墓地上,在男人與男人之間,現在變成了墓地與墓地之間的距離。

    她回到了家,已經好久沒回家了,她徹底地睡了一覺,彷彿想在這三天時間裡鼓足一切力量和勇氣去面對殯儀館和墓地。所以,她把頭埋在枕頭上,熟睡著。當她睜開雙眼時又是下半夜,她習慣性地仰起頭來,想看見公務員,然而眼前卻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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