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白露拒絕說:"你這樣忙,你用不著到醫院去,你用不著"就這樣,他們在醫院門口分了手。白露又趕回了醫院,她感到有些後悔,不應該去見外科醫生,不應該將這家醫院告訴他,然而,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第三天,外科醫生就手捧一束鮮花敞開了病房的門,那是一束鮮艷的百合花,讓白露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外科醫生的時光,那時候,外科醫生也是手捧著一束百合花站在舞台的幕後,如果沒有那一個時刻,也就沒有此刻。
此刻,外科醫生把手中的百合花獻給了白露托詞中的遠房親戚,白露用一隻茶杯插起了這束鮮花。公務員依然沉睡著,醫生曾暗示過她:公務員的生命已經不長,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會去世。醫生用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治癒這種病症,然而,有些癌症是無法治癒的。兩個人得保持著安靜,都不想發出聲音打擾公務員。半個多小時後,外科醫生要離開了,白露送他到了電梯口,外科醫生輕輕地擁了擁白露安慰她道:"你就安心地守病人吧,我會常來看你的。"外科醫生下了電梯,白露還站在電梯的門口,她的身心不是上升而是下降,猛然間,從電梯門口走出一個女人讓她眼前一亮,這個女人就是公務員的前妻,她急速地走近這個婦人,把女人引向了公務員的病房,難道她已經尋到替身了嗎?
我們的替身很顯然是另一個人,我們在逃逸出一種困境時,似乎都想尋找到一個人替代原來的自我,我們想讓這個替身替代我們的因境和苦難,因為人不能在苦難中生活太長時間,每個人逃逸時,都在回頭看去,他們不是在告別,就是在看一看那個替身有沒有在原處,替代自己的影子。
第一次偶然從這裡開始:
有一天,因為陪同一個公司的同事去服裝批發市場,她經過了邱雲的店舖,偶然看見了這樣的場景:小學時會疊紙鶴的那個少年此刻正在大汗淋漓地、神情歡暢地批發他的服裝,而在他一側站著的是他的女人,女人懷抱一個嬰兒。時光過得如此之快,那個剛懷上孕的女人,重新回到了邱雲的懷抱。試想,如果當初,她沒有爭取自己的幸福,她沒有在那個半夜敲開邱雲的店舖門,也許留下來的就是姚蘋果。
我們生活中設置了許多許多的如果,這是一種原初的偶然,我們在偶然中結下了因果關係,我們的命運在因與果中翻來覆去。邱雲在人流中抬起頭來,剎那間,突然看見了遠處的姚蘋果,當時,他正數著手中一疊現鈔,他的手似乎是一架驗鈔機,正熟練地拂動著現鈔的真假,當一個男人學會熟練地數鈔票時,這個男人就已經喪失了少年時代的天真;而當一個女人遠遠地透過時空的屏幕,在一個偶然間看見一個男人在數鈔票時,她對這個男人的幻想已經消失了。
當姚蘋果想轉身離開時,邱雲卻看見了她,他把一疊鈔票拋進櫃檯下的抽屜,急促地向著姚蘋果走來並在姚蘋果沒有意識的情況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姚蘋果回轉過身來。
轉眼間,一個把自己的手變成銀行驗鈔機的男人就站在身邊,再也飄忽不起來那只白紙鶴的印象了嗎?姚蘋果費勁地回憶著那只掛在校園中的白鶴,那只穿透過少女夢想時代的白鶴她收斂起無法穿越時空歲月的目光,批發市場令人窒息的悶熱像森林間的猛獸一樣撞擊著她,而周圍的人們大都拎著編織袋從她身邊走過去走過來。邱雲歎息道好久沒有見面了,不過,他始終忘不了她,他拚命地掙錢,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擺脫這個世界,能與她到一個寧靜的世界裡生活。邱雲一邊說一邊往後看去,因為姚蘋果發現了在他們不遠處有一雙女人的眼睛在盯著他們。邱雲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再見吧。"一個男人在如此快的速度之中從一個幻想中的男人變成了一個最現實的男人,他不會逃離得開那雙監視他的目光,而在不遠處,一隻手懷抱嬰兒的那個女人,已經看不出來那天晚上的那種懦弱,這個女人彷彿變成了另一個女人,正在主宰著自己的命運,她的目光可以把一個的瞬間滋生幻想的男人即刻之間召回自己的身邊。由此看來,這個與小學時代的紙鶴有關係的男生已經慢慢地被生活異化,姚蘋果感到一種無法說清的憂傷在闇然間襲來時,她又面對了另一個女人的挑戰。
第二個偶然來自另一另一個女人:
肖竹紅擋住了姚蘋果的去路,才使她又意識到歷史在左右著這個女人和她的命運,她不得不巧妙地面對這個女人,她知道,這個女人擋住自己只是為了讓她放棄吳濤。肖竹紅低聲說道:"我和他經歷了那麼多的煎熬,我在他破產時幫助過他而那個時候你在哪裡呢,現在,我已經一無所有,我不可能去吸引男人了我老了,你為什麼還要勾引我身邊的男人呢?"肖竹紅一邊說一邊掏出紙巾擦淚,她和她已經坐在了旁邊的欄杆上,肖竹紅說:"你放過他吧!你比我年輕,你可以尋找到更好的男人"姚蘋果聽著肖竹紅的哀求聲,猛然間,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記憶,那個時候她總是不停地噁心,她突然心花怒放地說道:"我可能有孩子了,我可能懷孕了"女人猛然地盯著她問道:"孩子,誰的孩子?懷孕?誰在懷孕。"她不得不坦言道:"我已經懷上了吳濤的孩子。"女人突然絕望地呆滯地望著她說:"天啊,這是怎麼回事!"女人終於放過了她,姚蘋果即刻來到醫院,檢查結果如她所感受的不一樣,她並沒有懷孕,婦科醫生告訴她說,也許是她感冒引起了噁心。
她真的感冒了,而且頭痛,服了藥片以後很快就好了。吳濤給她打電話,問她是不是懷孕了,她否定了,吳濤說,他正在礦山,讓她有空的話到礦山去。電話效果不好,他們掛斷了電話。這是週末。懷孕的意像已經消除了,她想著礦山的事情,首先,那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同時也是吳濤現在生活的地方,自從與吳濤有了一個夜晚之後,她太想懷孕了:因為惟有懷孕可以讓她把順河床漂流而去的嬰兒找回家來,這個惟一的、清醒的目的使她即刻準備出發去礦山。
是吳濤讓她有了第一次身孕,同時也是吳濤讓她拋棄了第一個孩子,現在,她瘋狂地驅著車朝著吳濤所在的礦山而去。在路上,在一座小縣城外面,她的車輪胎突然爆了,她無奈地面對著那只輪胎,那只萎縮在車身下的輪胎,後來她不得不步行到鄰近的縣城請修理工。
這是她經歷的第三個偶然:
偶然,生活中再次出現這個偶然的一剎那間:她看見了劉亞波和一個女人走在縣城的街道上時,她大吃一驚。
明媚的陽光照在那個女人看上去顯得修長的體態上,劉亞波走在女人身邊,顯得無比地鬆弛馳,也顯得無比地舒心。姚蘋果站在一家修理店門前,目視著他們走遠了,他們看來是去尋找一家小餐館,因為在他們朝前走的那條街道上,掛滿了小餐館的牌子。
姚蘋果肚子有些餓了,因為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而且修理店的修理工人們都去吃飯了,所以,姚蘋果決定先去吃飯,然後再找修理工修車。就這樣,當她沿著朝前走的街道走進一家餐館時,在對面的小餐館裡坐著一男一女,正是劉亞波和那個女人。
她很想給姐姐姚雪梅打電話,告訴她在這樣的一個明媚陽光下,姐姐的丈夫劉亞波正與一個身材修長的女人坐在遙遠的小縣城一家小小的餐館,樂滋滋地用餐呢。然而,她抑制住了這個看上去聰明實際上顯得愚蠢的想法。劉亞波看見了她,從街道對面走過來,並問她是不是前來做偵探。她覺得可笑極了,沉默著。
劉亞波走了,姚蘋果感覺到世界的荒謬就像她眼睛中滾動的淚花正在圓滑地,晶瑩地同時也是渾濁地來回在眼睛中滾動;她覺得自己正荒謬地融入別人的生活之中去,而她自己的生活正在通向一個礦山的男人,那個男人僅僅是讓她身體受過孕的男人,那個男人僅僅是使她的身心遭受到破損的男人,她的身心破損的程度不亞於一座房屋的碎片,而此刻,她奔向這個男人的目光,難道僅僅是為了再次受孕嗎?
在這樣一個時刻,劉亞波把她當作了受譴於姐姐姚雪梅的意志而來的偵探,她會是那個探測一切的人嗎?她欠起身體和頭朝著對面的街道看了一眼,已經看不見劉亞波和那個女人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她已經無法探究生活的真偽了嗎?生活是一種滋味還是一種滾動在眼眶中的淚水呢?她把高高揚起的脖頸收縮回來了,她感覺到脖頸就像一隻孔雀,正在炎熱的開屏中收斂回自己的羽毛;又像一隻企鵝正在冰冷的南極冰川上陪同腳爪跳舞。
她既不可能是一名偵探,也不可能是孔雀和企鵝,此刻,她走出了餐館,把修理工請到了轎車前,更換了車胎以後,她驅著車:為了再次與原來的男人復活她生命中的一種胚芽,此刻,她更荒謬地奔赴遠方,她飛快地駕馭著速度,直抵那座礦山,當她把車停下時,透過朦朧的黃昏,她突然看到了一個女人顯得高大的影子,站在礦山的那排平房外面,就像一座城堡般守候著,擋住了她的視線,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肖竹紅在之前已經到達了礦山。這已經不是她一天中第四個偶然,經歷了偶然太多的時候,荒謬的情緒在她心靈中化成清澈一般地水滾動著。
她終於看清楚了吳濤作為一個男人抵抗平庸的姿態:當她住進礦山不遠處的一家小旅館時,她在夜幕降臨時重又隱現出來,她看見了吳濤站在夜幕之下與肖竹紅對峙著,他們對峙的惟一目的是同居還是分居的問題。因而,他們的爭執聲如雷電般轟鳴著,使姚蘋果退到了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