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 第29章 脆弱 (1)
    回到被姚雪梅所籠罩的世界,此刻,姚蘋果承認了自己變成了弱者。她變成了姚雪梅服裝公司的一名時裝設計師。姚雪梅給她一間很大的辦公室,配備了最先進的辦公設備,她坐在辦以室,她的眼前總會出現一條河流,一條從她身體中流動出去的河流。上面漂動著那只竹筐。

    有一個午後,她驅車再次來到了河邊,跟她夢中的現實相反:河床靜悄悄的,什麼都看不見。她又回到了公司,發現辦公室的門口站著一個女人,她就是姚蘋果的母親,之前,她已經知道母親已在服裝公司的樓案室工作。

    她並不想讓自己對母親的憎惡情緒繼續下去,所以,她把母親迎進了辦公室;無論如何,這就是小時候在舞台上跳舞的母親,這就是把她懷孕在腹中的母親,也許基於此,她開始從內心逐漸地減弱了對母親的憎惡感。她給母親沏了一杯熱茶,兩個人坐在兩把椅子上對峙著,都無話可說,後來母親從包裡掏出一份結婚請柬說:"我就要結婚了""是嗎,是跟那個私奔的男人結婚嗎?""不是""哦,除了你曾經私奔的男人你還有別的男人嗎?"

    母親走了。姚蘋果感覺到自己尖刻的語言已經大大地傷害了母親,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語言已經無法收斂住了,語言已經脫劍而出,它射出去,已經傷害了母親,所以,母親只與她的目光虛弱地對峙了幾分鍾就離開了。她久久地端詳著那份紅色的請柬,母親將要結婚了,同任何有過婚史的女人一樣將要再婚了。女人再婚意味著什麼呢?姚蘋果打開那份請柬同時看見了那個男人的名字,當然,這對於她來說是一個異常陌生的名字。難道女人就是用婚姻的手段來解決與一個男人的糾纏問題嗎?姚雪梅復婚了,她不能不復婚,因為只有復婚的儀式中她的心才平息,在姐姐姚雪梅復婚的儀式上,她坐在角落,當初姐姐結婚時,她也坐在角落,她似乎具備一種預測能力:穿著婚紗的姚雪梅正在忍受著虛假,那是一種看不見的虛假。然而,在幾年前,難道她就已經看見了虛假了嗎?

    虛假就像愛欲一樣籠罩著我們,在我們為情所動的時候,虛假最容易乘虛而入。坐在多年以前姚雪梅擺下婚宴的一個角落的姚蘋果,難道真的會在婚紗中看見虛假嗎?讓我們回到那個角落中去,那時候,她忍受著一種歡快的宴席的聲音:姚雪梅終於懷孕而贏得了婚姻。然而,她卻看見了劉亞波眼神中隱藏著一種無奈,在這種無奈中難道她已經看見虛假了嗎?她坐在那個角落,她所崇拜的偶像已經跟姚雪梅步入了結婚的殿堂,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座殿堂,過不了多長時間,這座殿堂就已經坍塌了,她不明白,為什麼姐姐姚雪梅要跟劉亞波復婚呢。復婚儀式完結之後,劉亞波再次變成了姚雪梅非常合法的男人。

    姚雪梅到國外去一段時間,她把看候小女兒的事情托附給姚蘋果,這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姚蘋果跟著姚雪梅來到了女兒的寄宿學校,姚雪梅說,每周要把女兒接出去,讓她把女兒交給劉亞波。理由很簡單,劉亞波太忙了,他正在把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到一座人體雕塑中去,她不想打擾劉亞波的任何工作,就把這件事委托姚蘋果來做。姚蘋果在姚雪梅走後的第一個星期5下午來到了那座寄宿學校。當她牽著那個小女孩的手時,突然產生了一種悲涼的感覺:仿佛那條河床變成了冰川,在她的生命中再也無法流動,仿佛那只順河流而去的竹筐已經沉入了冰川中去。她牽著那個小女人的手,她感覺到了一個女孩子的手心就像命運之神一樣向前漂動著,她帶著孩子一塊去用晚餐,她挑選了一家比較安靜的餐館。

    餐館顯得優雅而肅靜,裡面放著音樂。她坐在一樓的一個角落,她總是喜歡選擇角落,無論是去姐姐的婚宴上還是姐姐的復婚的儀式上,占據角落就是占據一個平息自己內心世界喧囂的地址。此刻,她剛啟開菜譜,朝著落地窗往外一瞥使她看見了猛然讓她驚訝的一個瞬間:劉亞波和一個身材修長的女人朝著這家餐館走來,劉亞波戴著墨鏡,那個女人也戴著一幅茶色的墨鏡。他們直奔餐館,朝著樓梯走去,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坐在角落的一雙眼睛正在窺視他們。

    她平息住自己的一種情緒:我們正在受著各種各樣的情緒的折磨,它像螞蝗一樣滲入我們的血液之中,使我們在剛開始時漫不經心地感受著一種蜇痛。正是這種極其緩慢的蜇痛會伴隨著我們一生,它使我們忽兒沉淪,忽兒上升。

    把菜點好以後,她合上菜譜,她讓侄女不要亂跑,然後上了樓,她從落地玻璃往外看去時已經感覺到了劉亞波和那個身材修長的女人的曖昧,一種曖昧的關系滲透出來,使她產生了好奇心:在姐姐姚雪梅不在家的日子裡,已經與姚雪梅舉行過復婚儀式的男人,到底想干什麼,她上了樓梯,佯裝在找人,當然她不會顯露出自己,她把自己面向一根圓柱,它可以恰到好處地讓她看見別人,而別人看不見她自己。

    讓別人看不見自己的世界卻可以巧妙地看見別人的世界。這種隱身術只是一種身體的需要而已:我們時時刻刻都在研究除我之外的世界到底是什麼,因為只有在探索別人的世界時,自我的世界才有可能尋找到答案。姚蘋果置身在圓柱下看到的不僅僅是曖昧而且是赤裸裸的調情:當她第一次坐在吳濤的對面時,她接受的就是一種調情的目光,從那一刻,她就意識到了,男人最初是通過調情來戰勝女人的。男人教會了女人用目光來調情,然後再教會女人用身體來調情。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幕現實場景就是鮮活的調情,劉亞波正舉起一只酒杯,面對著另一只舉起的酒杯,即使藏在那只圓柱下面,她也能聽見那種仿佛水波揚起水波的陣陣調情私語。

    帶著侄女用完晚餐之後,她就帶著侄女回到了郊區花園的別墅,她還是頭一次驅車來到這裡。當姚雪梅把鑰匙交給她時,她沒有拒絕,此刻,侄女已經累了,因為夜幕早就降臨了,她本想等候劉亞波用餐完畢,然而把侄女交給劉亞波的,然而,他們卻遲遲沒有下樓來。

    她只好親自驅車送侄女回家,侄女很快就回到了她的小房間睡覺去了。她幫助侄女安睡完畢正想留下紙條離去,此刻,她聽見了一陣混亂不堪的腳步聲正上樓來。剛才她已經關閉了侄女房間的燈光,只是准備離開了。

    一陣荒謬的接吻聲即使隔著房間的牆壁和房間與房間的距離也能聽見,她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束手無策的慌亂:劉亞波已經開始背叛他不久前舉行的結婚儀式,姐姐姚雪梅剛離開,他就已經和一個女人下餐館,然後調情之後把女人帶回家來。當時,她並不知道,這個身材顯得修長的女人就是姚雪梅為劉亞波請來的那名鄉下到城裡來的模特兒。

    無論如何,背叛已經在隔壁的臥室中展開,她悄然離開,驅著車像幽靈一樣突然間周轉不靈。因為她突然看見了少女時代的一個偶像如此地變異:為什麼那個帶著她看時裝表演的男人即刻變成了一個背叛者呢?為什麼在如此快的時間裡,那場復婚儀式就已經喪失了任何意義。三個星期之後,姚雪梅從國外飛回來了,給她帶來了巴黎的香水和一套時裝,並感謝她照顧小侄女,並問她有沒有看見劉亞波的人體模特。姚雪梅還對蘋果說:"我剛見到這個女人時,就被她身上一種俗不可耐的卑微吸引了。我決心改變她的命運,我親自把這個從鄉下來的女人接回了家,讓她告別了底層生活方式,當你看見她時,你已經無法看到她昔日的姿態她就住在我家裡,成為了劉亞波的專職模特"姚蘋果不吭聲,她突然明白了,那個鄉下女人既是劉亞波的人體模特,也是劉亞波背叛復婚儀式的同謀者,她感到姚雪梅已經被騙局所籠罩,卻無力幫助她的一種極大的悲哀。

    幾個星期後,姚雪梅又回到了這座城市,她參加完了在巴黎舉辦的服裝節。坐在飛機上往回飛的那一剎那,她感到自己很甜蜜很滿足:女人大都需要屬於自己的根,她們渴望在生活中扎下根來,這樣會讓一個女人感到成功;她們還希望在情感的沼澤之地上同樣也扎下根來,很多女人的身體都沼澤中浮動著,起伏不定地上下起動,因為很多女人無法尋找到根須,自從復婚儀式以後,姚雪梅就以為自己已經真正地扎下了情感的根須。

    在飛機降落的一剎那間,她甜蜜極了,自從復婚以後她還是頭一次出了門好幾個星期,而且是一種跨國的出門。此刻,她想象著劉亞波正在工作室佇立著,現在是黃昏,通常在這個時候,劉亞波習慣在工作室喝著咖啡,然後審視著那幀雕塑;通常在這樣的時候,也許是劉亞波最為輕松的時刻,他會在工作室喝完那杯咖啡,然後邀上姚雪梅一塊到樓下的花園小徑上散步,劉亞波喜歡散步。同時也喜歡喝咖啡。

    也許他正在散步呢,如果她驅車進入花園小區,如果湊巧的話,姚雪梅也許就會與劉亞波在花園小徑上相遇。回國之前,她沒有給劉亞波電話,原計劃參加完時裝節以後,她在鄰近的歐洲國家走一走,然而,服裝節剛完,她就已經歸心如箭了。

    她希望意外地,悄悄地回到劉亞波身邊。此刻,她從飛機上啟開了車門,她出國之前把車停放在飛機場的停車場,原來只是為了方便,現在卻是為了一種速度。此刻,似乎強勁的速度對她很重要,她渴望盡快地到那幢別墅,裡面住著她的男人,從某種意義上講,她的男人就是她另一種根須。這根須正沿著她身體的的敏感部份即她的心髒或血液,甚至沿著她的生殖器在向上攀援。

    她沒有在花園小區的路徑上與劉亞波相遇,也許劉亞波正在工作室喝咖啡呢?她告訴自己。她悄悄地把車開進了自己的車庫,然後打開了門,怎麼會看不見燈光呢?也許劉亞波正沉溺於黃昏時分的寂靜之中,在靜悄悄的美妙時光中品味著濃咖啡。

    她愜意地從箱子中取出了在巴黎給劉亞波買的一套時裝掛在衣櫃裡,她不想讓西裝上留有任何被箱子所壓皺的皺褶,她想讓劉亞波進臥室時試穿一下這套西裝會不會合身。

    她來到了劉亞波的工作室,黃昏把劉亞波的雕塑的那幀人體染上了金黃色,她突然想起了住在家裡的人體模特,她甚至忘記了這個從鄉下到城裡來的女人的存在。姚雪梅推開女模特的房間,嗅到一種人體的香味,在露台上她發現了女人晾曬的衣服,從胸罩到內衣、內褲都公開地暴露著,晾曬著。她看到了自己穿過的最為熟悉的時裝,如今,那些時裝不再屬於她,已經成為另一個女人肌膚上的時裝。

    她看著在微風中輕輕拂動著的一只只胸罩,粉紅、乳白色、淡黃色的胸罩,它曾經罩在自己的胸部,如今它已經換了角色,罩在了另一個女人神秘的胸部,正是她,姚雪梅自己把這個女人帶回了家,也正是她,一心一意地想利用她的身體來幫助劉亞波完成他的人體雕塑;也正是她想通過自己,作為一個女人的憐憫胸懷來改變這個從鄉下奔往城市的、卑微不堪的女人的命運。現在,這個鄉下女人的胸罩,姚雪梅送給她的胸罩已經高高地揚在寬大的露台上,被微風輕拂著。

    劉亞波不在家,女模特也不在家,也許劉亞波帶女模特到外面參加活動去了,劉亞波常有藝術活動,劉亞波想邀請姚雪梅陪他一塊去,姚雪梅都拒絕了,她已經不再是圈入藝術圈子中的女人,她的水粉畫已經塵封在一間小小的儲藏間裡。她變成了一個用時裝來改變命運的女人,她只想用富有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當然,她與劉亞波再次復婚,還想證明自己生活在優雅中的另一種價值觀念。

    她坐在大露台上觀望著那條可以看得見的已經被黑暗所籠罩的小徑,她知道,劉亞波會從這條路上回家,與劉亞波復婚以後,她就給劉亞波配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她知道黑色對男人來說意味著身份和莊重。她要把兩者賦予劉亞波。

    她沒開燈,黑夜籠罩著她,越來越深的黑夜,使那條路徑變得模糊起來。她坐在椅子上開始打盹時,突然被一輛轎車的光所刺激著眼睛,她欠起身體,仿佛感覺到了那輛黑色轎車已經溶入了夜色之中去,已經離她越來越近,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經午夜十二點多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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