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軌 第30章 脆弱 (2)
    十二點鍾意味著什麼呢?寂靜像被撕開了,她在露台上借助於花園中的露燈看見了那個女模特已經下了車,她就坐在前排,接下來是劉亞波把車倒進了車庫,女模特並沒有直接進屋來,她站在夜色深處,脖頸微微地輕揚起來,姚雪梅敏感地感覺到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再也看不出這個女人卑微不堪的姿態了,她已經徹底地改變了鄉下女人的命運。從夜色深處看出去,女模特穿著一件緊身的白色迷你裙,哦,她想起這條裙子剛買回的那個晚上,她試穿這條裙子的那種滋味:她面對著鏡子,感到心慌,迷你裙讓她的身段突然之間變得性感起來了,然而,她卻拒絕了這種性感,因為在她看來,她生活的任何空間都不適宜穿這種性感的迷你裙出場。所以,她從未穿過迷你裙到過任何場所。當她給女模特收拾衣櫃中的衣服時,她隨手就把這條裙子裝進了那只包裡,那只很大的包裝滿了她的同情心。

    但她忽視了一種東西:這個從鄉下來的女人在強烈的卑微之下掩飾著一種她無法看出來的勇氣和野心。她要利用姚雪梅送她的、她當時根本無法擁有的時裝來改變自己的形像,所以,她在這個夜晚穿上了迷你裙,裙擺在她性感的大腿上輕輕擺動著,宛如舞動的野百合的花瓣。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嫉妒:她嫉妒這個從鄉下來的女人竟然有勇氣穿著她送給她的迷你裙跟著劉亞波參加藝術活動;她嫉妒來自這個鄉下女人身體上散發出來的甚至是赤裸的性感。

    那天晚上,劉亞波帶著女模特上了樓,劉亞波一上樓就大聲叫喚著姚雪梅的名字,當他們見面時,劉亞波告訴她,在樓下的車庫中已經看見了姚雪梅的車,所以,他知道她已經回來了,她的目光好像在詢問劉亞波到哪裡去了,所以,還沒等她問,劉亞波就說她帶著女模特去參加了一個藝術活動,劉亞波習慣把所有在外的活動都稱為藝術活動。她讓劉亞波試穿著那套從巴黎帶來的時裝,令她感到遺憾的是從箱子中取出來的西裝,純粹巴黎風格的西裝盡管已經在衣櫃中掛了好幾個小時,依然有幾道皺褶無法抹平,也許只有靠熨斗才能平息皺褶了。當劉亞波穿上那套西服時,她伸手去觸摸衣服上的皺褶,也許她試圖想讓它們消失,然而,它們依然保留在西服上。

    她下樓去看了看女模特,在巴黎,她幾乎忘記了女模特的存在,所以,她沒有給她帶回禮物,不過,她把自己的香水取出一瓶,特意帶上它來到樓下,女模特正站在屋裡脫去迷你裙,女模特並不在意她在場,赤身裸體地面對著她——這是職業培養出來的一種不在乎。

    然而,它卻令姚雪梅感到一種莫名的不舒服,太裸露的東西總會令她感到不舒服。女模特的目光亢奮地凝視著那瓶來自巴黎的香水問道:"它很特別,很香,是嗎?"

    白露沒有想到會在醫院與公務員相遇,她來到了公務員的住處,她本來還有公務員家的鑰匙,她離開時忘記了把鑰匙交給公務員,她想在這次一並將鑰匙還給公務員。然後,按響門鈴好多次,房間似乎都沒有動靜,一個上樓來的鄰居告訴白露說公務員住院去了,好像住在市第一人民醫院。

    白露的心開始下沉著,公務員好像從來跟醫院沒有關系,他揚言自己從不吃藥,並說藥是一種巨大的藥丸,醫院是一座巨大的監獄,有一天,那是很多年以前的記憶了,白露奔向醫院這一段路上,開始回憶當她和公務員從鐵軌旁邊的野草灘上瘋狂做愛回到城裡的路上,公務員的眼睛有些充血,大約是睡覺太少的原因,或者是在性事中激情太飽滿的原因,白露提醒他說附近不遠處就有一家醫院,可以去看看眼科醫生,然而公務員卻拒絕說:"醫院是一座巨大的監獄,我這樣健康的人為什麼要到醫院去呢我不吃任何藥,因為每一粒藥丸都隱藏著巨大的毒性"

    像公務員這樣對醫院和藥丸懷有恐懼感的男人怎麼也會住進醫院裡去呢?白露感到了生活的憂愁,因為醫院就在眼前,她的腳步變得有些遲疑了,卻依然要走進醫院去,盡管像公務員所揚言的"醫院是一座巨大的監獄",他依然要勇敢地面對醫院。

    勇敢是一種行為,但它卻是從靈魂中撞擊現實生活的一種行為,為什麼在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使自己變得勇敢起來呢?為什麼勇敢的行為越來越變得艱難至極了呢?因為我們越來越被脆弱所束縛著。如果說醫院是一座監獄的話,脆弱則是一座更大的監獄。更多的人需要在脆弱中掩飾自己的真實的身份,就像一個脆弱的人在泅渡河流的過程:一條河流從這邊到另一邊並不算長,然而,脆弱的人在泅渡河床時卻不時地擔心自己掉下去,所以,脆弱的人不斷地抓住有可能抓住的蘆葦和草幔。

    在這樣一個時刻,白露已經在一間病室之外了,她在住院部費了很大的周折才查清了公務員的病區樓房,因為她不了解公務員住進了哪一座病區的樓層,在女護士展現出的病區裡有婦科、兒科、婦產科、眼科、腫瘤科、皮膚科、呼吸科、心血管科現在她才明白身體是一座巨大的磁場,哪一個環節發生了故障,身體就會失去活力和靈性,她太了解這種狀態了。父親和前夫就在人生的中途,在不該夭折的時候過早地逝去。所以,當她女護士費了很大的勁終於幫助她查尋找到了公務員所住的病區時,她嚇了一大跳,因為躍入眼簾的是幾個字:腫瘤科病區。她從那一刻就開始被強大的脆弱驅逐著,她扶著樓梯的扶手猶豫了好大一陣,她本想放棄去面對公務員,如果她放棄的話,很容易。

    然而,她卻已經扶著樓梯上樓,電梯門口的人圍了許多,她不想擠進人群中上電梯,在沉悶的人的呼吸中她也許會顯得更脆弱不堪,也許她還是獨自上樓梯的好,盡管上樓梯的人比上電梯的人要少一些,在一個兩個的人上樓梯時,白露也在上樓梯。

    仿佛她患了急症,一種極不舒服的燥熱在她體內穿巡著,仿佛在螞蟻的王國穿行,在熱帶的螞蟻世界,她的身體漫不經心地已經被一群黑色的螞蟻包圍著,螞蟻們包圍著她的肉身,使她不能突圍出去。

    她只好繼續上樓,在頂端就是腫瘤科,她急促地爬完了最後了道樓梯,仿佛急促地已經終於揭開了一道陰影,她朝著腫瘤這兩個字帖的陰影下朝前移動身體,就像很多前年當她是一個年幼的孩子時隨同不幸的母親朝著父親的癌症病區走去,只是,父親變成了塵埃;就像不久之前的那個最為脆弱的時刻,她帶著兩個女孩,絕望地守候在癌症病區,而她的前夫依然要朝著死亡之地而去,前夫變成了骨灰,而她變成了寡婦。這就是脆弱,她的肩膀此刻已經抽搐了很久,她不敢相信,不久之前,那個亢奮地與她在鐵軌旁邊廣闊無邊的野草灘上,在草棵的掩飾下,不顧一切地瘋狂地做愛的公務員,那個與她尋找旅館做愛的男人,那個喜歡她把頭發染成金黃色,提醒她****下陷的男人,會突然住進了腫瘤病區。

    她站在病房外面,透過一塊並不十分透明的玻璃朝裡面望去,看見了一團金黃色的頭發,它似乎是一片金盞菊,她再仔細地望去,便看見了公務員躺在病床上,他真的躺下去了,像一只猛獸樣受了傷,再也無法站立起來了,她推開虛弱的門,床邊坐著染著金黃色頭發的女人轉過頭來看見了她。這個女人真年輕,她朝白露點了點頭,然而,她好像在詢問白露到底是誰,公務員突然醒來了,他正輸著液,他好像變了一個人,突然之間像枯枝一樣變瘦了。白露警覺地回憶著兩種記憶中的場景:第一幕場景太遠了,來自兒童時代有限的記憶,正是她在父親和母親之間來回地穿巡時,父親卻像枯枝一樣變瘦了,甚至懷抱的酒瓶也無法擁住,隔了段時間,父親就由枯枝變成了灰燼;第二幕場景不遠不近,仿佛剛剛發生不久,那正是她瘋狂而絕望的背叛前夫的時刻,有一天,她突然發現丈夫變成了一枯枝猛然倒下去,隨即不久,順著這枯枝她伸出手去,就觸到了那只黑色的骨灰盒。記憶太深刻了,所以,她再一次悲哀地預感到:一種不幸已經籠罩著公務員。

    染著金黃色頭發的女人把她叫到門外的一個小角落,那是一個散出來蘇味的角落,女人低聲地哀求道:"大姐,我把他交給我了,我知道你是他原來的相好,你比我強,你比我有經驗,你來代替我吧,我要走了,我只好把他交給你了"她的話說完不久,白露就在回病房時發現女人消失了,她不安地在過道上尋找著女人,卻再也沒有看見她降臨。她突然理解了女人的用意:白露成了替代女人守候病房的使者,當白露出現之後,染著金黃色頭發的女人突然之間尋找到了逃之夭夭的機會。

    現在,她必須面對這間病房,公務員在醒來這後發現了她的存在,然而,公務員突然發出萎蘼的笑並低聲說:"你來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她也笑了笑,似乎想起了包裡那份紅色的結婚請柬。然而,現在不是呈現出這個紅色紙片的時刻,我們的人生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她望著床上躺著的那具漸漸干枯的屍體,她確實已經替代了那個染著金黃色頭發的女人,在那個女人逃之夭夭之後,她像守候在陰影旁邊的使者,開始白天黑夜地陪伴著公務員。

    幾天以後,她站在樓下小花園給外科醫生打電話說:"我要推遲結婚時期。"外科醫生已經找了她好幾天了,她都不露面,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掛斷電話,又給姚雪梅打了一個電話說她要請一段時間的假,她撒謊說她的一個好朋友病了,她要在醫院守候朋友。姚雪梅沒有說話。她又把電話掛斷了。

    她突然懼怕在電話中解釋目前的困境。我們都害怕解釋生活,就像一個正在霧中穿行的人害怕解釋自己為什麼在霧中迎候另一片迷霧。依然有另外一片霧在等候著她,所以,她決定閉上嘴,她不想讓別人看見她此刻在霧中生活,她不想解釋這生活和她有什麼關系。她掛斷電話,重新回到公務員身邊,她用雙手托起公務員的下頸,把他的枕頭放高一些,讓公務員能看到窗外的那片有花朵搖曳的公園。猛是,她感覺到了公務員從嘴裡吐出一股熱流,她的內心一陣潮濕:她想公務員在這層腫瘤病區同樣能感覺到外面晴朗的陽光,於是,她又攙扶公務員到小花園中散步。

    劉亞波的這個偶像形體在姚蘋果的面前已經被打碎了,她突然對姐姐姚雪梅充滿了同情感,有意思的事再次發生了,姚雪梅要去參加南方一家時裝公司的洽談,她又一次把鑰匙交給了姚蘋果,讓她負責周末接送女兒的事。並囑咐她道:"劉亞波最近忙極了,他的雕塑即將完成,讓她盡量帶著女兒回家時不去打擾劉亞波和模特。"姚蘋果目送著姚雪梅遠去,她握著手中的那串鑰匙。

    一場滑稽可笑的復婚儀式意味著什麼呢?它只是加劇了一個男人背叛姚雪梅的另一種方式而已,姚雪梅走後的第二天就是周末;荒謬的星期五下午,姚蘋果就已經接出了侄女來到餐館用餐,她告訴自己說:如果劉亞波依然帶著那個女模特前來用餐的話,今晚,她一定要揭開序幕,當然,如果能讓姚雪梅飛回來,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因為姚雪梅飛回來了,就會看到背叛,不過,她推翻了這個計劃,她以為對姚雪梅來說,太殘忍了一些。無論如何,今晚她想揭開這幕丑聞。

    她就像上一次一樣看見了劉亞波帶著女模特已經來用餐了,他們為什麼喜歡到這家餐館用餐呢?也許它肅靜,也許它點著蠟熾用餐的情調很浪漫,很多人都在尋找靈魂中的浪漫以及靈魂之外的偽浪漫。劉亞波屬於充滿靈魂浪漫的人,而女模特則是一種偽浪漫。姚蘋果隔著落地玻璃窗的紗幔看見了劉亞波從靈魂中散發出來的浪漫在這樣一個黃昏後撲進了一座餐館,利用一個有些姿色的女人一塊用餐,也許會讓晚餐變得有意義一些。或者讓這個無聊的黃昏變得曖昧一些。

    從某種意義上講,許多人滋生的浪漫也就是曖昧,看不清楚的曖昧或者無法揭開的曖昧;緊隨著劉亞波的是女模特,姚雪梅曾經說她改變了這個鄉下女人的命運,確實,姚雪梅的力量無所不在,從紗幔中看出去,可以看得見姚雪梅式的裝束,聰明的姚蘋果突然明白了:是姚雪梅賜給這個從鄉下來的女人衣裝,這些似曾見過的衣裝穿在這個女人身上,確實已經改變了她的氣質,如果姚雪梅沒有簡述過這個鄉下女人從前的出生之地,姚蘋果怎麼也無法猜出這個女人從前從哪裡來。這個女人穿著姚蘋果送她的衣服,目光姿肆地向上挑起來,仿佛衡量人生的標准以及炫耀她身體的標准就是她脫下那堆舊衣服以後的一天,姚蘋果雖然沒有看見那個現實的一天在眼前出現,卻可以透過紗幔,看見這個女人把一堆舊衣服拋在地上的那一刻:這一刻意味著這個女人虛榮或偽浪漫的時刻已經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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