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浴室門外的白露終於等來了公務員拉開門的那一剎那間:這個一絲不掛的裸體呈現在她面前,向她渴求著性生活。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她問自己:公務員在與前妻旅行時難道沒有發生過性生活嗎?為什麼他如此渴望她呢?儘管如此,他的裸體好像在此刻怎樣也無法激起她的性慾,當理智佔據她的身體時,她的性慾似乎已經瓦解了。而她的理智是什麼呢?公務員怎麼也無法解開她衣服,因為她在抗拒,她低聲說:"今天不行,我不舒服,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行。"公務員好像是頭一次遭遇了拒絕,他終於放棄了,他穿上衣服,時候還早,還不到入睡的時刻,公務員說他有事要到外面去一下,他今晚也許不回來了,他住在朋友家。很顯然,這是一個站不住腳的借口,是一個撒謊的借口。
然而,就在這一刻,白露似乎解脫了。公務員很快就驅車出去了,她站在窗口,看見了那輛車,有了車,公務員可到任何地方去,那天晚上,公務員沒有回家住。她好像很輕鬆,她越來越快地積累起了一種經驗:男人在夜晚是最不安定的時刻,男人在夜裡最容易越軌;而女人在夜晚是漂泊不定的時刻;她不知道為什麼呆在公務員的家裡,仍然有一種漂泊感,她的根須並不在這裡。
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人,在她下班回家時,一輛車突然經過她身邊,還沒等反應過來,一道車已經拉開,一個男人探出頭來對她說:"白露,上車吧。"她被往事所籠罩在這團如煙霧般飄至而來的往事深處,她私奔著來到了海邊,陽光與海水交融在一起,而她則與男人的肌膚交融在一起。轎車快速地前行,把她帶到了一條小胡同深處,然而車停了下來,男人的手從方向盤上移過來低聲說:"你當初為什麼突然消失了,彷彿長出了翅膀"
這個男人就是劉亞波。她不吭聲,她只想拒絕他的聲音,她並不想回到昔日,任何一個昔日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只是一種溫馨的陷阱而已。她把他的手推開說道:"難道你不害怕姚雪梅看見這一切嗎?我知道你們已經復婚了。"劉亞波說:"我和姚雪梅復婚了,沒有她我無法生存,我無法創造雕塑然而,這一切並不意味著我已經忘記你和我的過去。""過去是錯誤的"她不想談論那個叫梅的女人,她拉開了車門,她不想在這條窄小的胡同深處與昔日的戀人回首往事,因為她太累了。
她回到了公務員家裡,她真的很累了:如果再有一次跳舞的機會,她想站在她的舞台上,她渴望著用足尖和身體輕盈自如地舞蹈;她渴望用盡自己年輕自由的身體來消耗她的激情。她早早地就上了床,然後躺在黑暗深處,在一條窄小不堪的胡同深處,她坐在劉亞波的車廂裡,為什麼她顯得如此的沉重不堪,因為她害怕再一次回到已經掙脫的樊籠裡去。而那只樊籠類似那條小胡同,她感覺到了劉亞波的謹慎,他一直在尋找胡同,她明白,劉亞波害怕被姚雪梅發現,劉亞波只想尋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而在這座城市,似乎只有那條小胡同變成了那個時刻的隱身之地。
公務員回來了,他埋怨自己:為什麼不盡快地與公務員談話,為什麼依然躺在這張床上,而外科醫生已經在不停地召喚她了,她嗅著公務員的氣息,她好像嗅到了一種香水的味道,她屏住呼吸,繼續嗅著這種味道,她感覺到了一個女人的存在。
沉悶的批發市場的小閣樓成為了姚蘋果的藏身之處。然而,她只藏身了23天就感到悶得太慌了,她產生了一種渴望,人生來就具備了在各種各樣的環境中產生渴望。只有在產生渴望的時刻,人證明自己在活著,所以,姚蘋果此刻產生的渴望與邱雲有關係。邱雲櫃檯前突然又來了一個女子,她不屬於前來批發衣服的婦女,姚蘋果一看見這個女子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站在閣樓下敲開門的年輕女人。
她依然住在閣樓上生活,她反覆地看著一本時裝書,慵懶地趴在閣樓下一張小小的書桌上繪些圖片,當邱雲召喚她下樓時,她總是欠起身朝下一看:她看見了那些拎著大大小小編織袋子前來批發廉價衣服的女人們。好像女人總是很多,佔了三分之二左右,三分之一的是男人們,同樣也拎著編織帶,姚雪梅在看見了這些口袋時,就會縮回身體,她寧願呆在閣樓上也不願意到樓下去,閣樓無論多小也是一個小世界,可以把樓下喧鬧之聲分隔開去,她就這樣日復一日地生活在閣樓,她害怕回到從前的房子裡去,在那座小住宅裡她懷了孕,她回憶起來時,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在一個怎樣的時時刻,懷上了別人的孩子。
邱雲把她留下來,邱雲時刻在鼓勵她說:"你一定會慢慢地與我同舟共濟,這座大樓上的批發商人們,每個人都是富翁,別看他們整日住在閣樓上,可他們身後都有洋房、轎車這個世界只有少數的人需要優雅的時裝,更多的男人女人,你都已經看到了,在每條大街你都可以看見,百分之九十的男人女人都穿著我們批發商城的衣服,只有百分之十的人穿牌子貨,穿時裝所以,有一天,你會從閣樓上下來的,如果你跟我經營這個店,我們還會發展更大的店,有一天,我想把整座批發商場的大樓租下來,這就是我的願望"他說的每句話都無法激動她的身體的未來。她覺得未來已經消失了。如果說可能的話,她會每天昏沉地睡覺。然而,當她往下看時,為什麼那個女人又來了。她看見邱雲故意地冷落頭著女人。
女人好像並不著急地站在一側等候著,姚蘋果想她可以讓這個女子先到閣樓上來休息,看上去那個女子好像很疲憊,不僅僅疲憊,而且好像很無奈地站著,一支手不時地放在腹部。她有一種細膩的感覺,她感到這個女人的身體好像懷孕了,像自己從前一樣懷孕了,不錯,當那個女子不時把手放在腹部上時,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那時候,她總感覺到胎兒是她身體中的一種負擔,所以,在沒有任何解除負擔的條件上,她的手總是很本能地放在腹部上,好像在傾訴,對著那個日漸長大的孩子,傾訴她的沉重不堪。
就這樣,她悄然地走下閣樓去,把那個女子叫到閣樓下來,那個女子警覺地看著她問道:"你是不邱雲現在的女朋友?"她恍惚地肯定著,她的支唔和遲疑使那個女人產生了憤怒,她壓低聲音說:"不久之前,我與邱雲在這閣樓上自從你出現以後,我就不再到這座閣樓了,我本想離開邱雲,最近幾天,我發現我懷孕了"她一邊說一邊不時地敲擊著自己的腹部說:"我不要懷孕,我並不需要這個孩子,我還年輕然而,我就是懷孕了請你離開好嗎?如果你離開,我就會與邱雲住在閣樓上來,我就會生下這個孩子"
這個女人的降臨使姚蘋果看上去顯得無地自容起來,如果她之前沒有把這個懷孕的女人叫到閣樓上來;如果她不產生惻隱之心把這個女子帶上樓來,那麼,這個女子的懷孕故事就不會真實地展現在眼前。
然而,這個女人就是懷孕了:像姚蘋果在不久之前用身體真實地承載的一切痛苦和恥辱一樣地懷孕了;像她身體中被撕開的秘密一樣懷孕了。為什麼她和這個女人的感受一樣呢?在不需要懷孕的時候懷孕了,所以,她們的身體像石頭一樣沉重,像蜘蛛一樣織網,像懷孕的母魚一樣無法穿越大江大河,只好在一個港灣上岸。很顯然,她清楚了,在她未降臨之前邱雲有了這個女人,而在她降臨之後,這人女人就被拋棄了。
她的惻隱之心依然在主宰著她:她想讓這個懷孕的女人留在閣樓上,因為她知道一個懷孕的女人比任何一個女人更需要男人。她下了樓,在這一點上,她很像她的母親白露,她只想悄然在遁去,不解釋任何東西。她站在邱雲忙碌不休的外面,那一捆捆從櫃架上堆集起來的廉價衣服是丘雲眼前的現實生活,它們彷彿荒漠之上生長出來的綠陰已經使邱雲產生了繽紛的希望。她站了好幾分鐘,仍然沒有引起邱雲的注意。因為邱雲在忙碌著,像所有的生靈者一樣為活著這一現實的問題而忙碌著。這正是姚蘋果可以游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看著一隻隻編織帶的批發市場,突然醒悟自己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因為她的觸角無法與這個世界聯繫在一起。她匆匆地走出沉悶的批發市場,她告別了在閣樓上的生活,它在她生命中消失了,她會到哪裡去呢?人總是在這樣的時刻回到過去的地方,就在她開門時,聽見了身後的聲音,她回過頭去,姚雪梅站在身邊。
姚雪梅告訴她說:"我手下的人因為偶然在批發市場看到了你而且已經看到你有很長時間了"她一邊說一邊走進了房間繼續說道:"蘋果,難道你已經到了生活在批發市場閣樓上的日子了嗎?你為什麼樣要與這個批發商人在一起呢?"姚蘋果把門掩上,她從姚雪梅開始說話就已經產生了牴觸情緒:"為什麼!難道我的生活也應該向你解釋嗎?我跟了一個批發商人在一起又能說明什麼。""說明你已經越來越庸俗""我庸俗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呢?""當然有關係了,所有認識我的人以及認識你的人都知道我們的關係,所以,我想把你從一個庸俗的世界中拉出來你可以重新回到我公司去,你可以繼續你的時裝設計""為什麼你總是想方設法地前來支配我的生活呢?""因為我想讓你獲得幸福""你幸福嗎?""當然,我幸福極了,你知道我已經跟劉亞波復婚了""這就是你幸福的感受嗎?""不管怎樣,我現在就是很幸福,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很幸福"那是一番真誠的表白,姚蘋果好像被感動了。
她決定回姚蘋果的公司去上班,在上班之前,她又一次來到了批發市場,戴著墨鏡,她不想讓別人再認出她是姚雪梅的妹妹,有人在批發市場認出了姚蘋果,這是因為姚雪梅的一些員工經常出入於批發市場,他們在批發市場搜尋信息的同時看見了姚蘋果。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私下出賣了姚蘋果的私生活。這種出賣是暗地裡進行的,人總是在各種場景中被別人窺視到隱私,因為人習慣於講述別人的隱私,他們在披露別人的隱私時會由衷地感受到一種快感。
在這裡,姚雪梅又前來開始籠罩姚蘋果的生活。在她被籠罩之前,她決定去看一眼邱雲的那座閣樓,好幾天邱雲都沒有給她來電話,這說明邱雲已經被那個懷孕的女人佔據了時間。
離邱雲的櫃檯已經很近了,姚蘋果看見了這樣的現象:邱雲依然像往常一樣忙碌著,他的生意好極了,櫃檯前站滿了人。而在不遠處,一個女人挺著微微隆起的腹部,正在對峙著這幕場景,那個女人看上去既不快樂也不痛苦,看樣子,邱雲已經留下她來了。姚蘋果悄然離開了批發市場,她知道她跟邱雲還是保持小學時的記憶最好,有一點她敢肯定的是那個女人也不會像她的命運一樣,把孩子放在竹筐中順河床漂流而去。
姚雪梅欣慰地站在辦公室,她已經看不見了姚蘋果,她終於再一次說服了姚蘋果,因為她總是操縱著可以改變別人的命運的力量,她看見姚蘋果的車已經開進了辦公大樓的地下停車場時,她知道又一次成為了籠罩別人生活的影子,改變別人命運的主宰者。而且這不僅僅如此,她還把這一切力量伸到了女模特身上,起初,她賜給從鄉下進城來的女模特一些舊時裝,這樣一來,卑微不堪的女人舉止和言行都變了,她後來發現這個鄉下女人不再用一種卑微的目光與她的目光相遇了以後,她就在一間樓下空著的房間走來走去。她想讓女模特成為劉亞波的職業女模特,這樣一來劉亞波就會感謝自己,她要讓劉亞波一次又一次在對自己產生感恩的情緒,這也是她的優雅散發出光澤的時候。
首先,她應該讓劉亞波知道,為了他的藝術,她付出了許多代價,而且她要讓劉亞波知道,她是多麼愛藝術,多麼支持他的藝術生涯,於是在沒有與劉亞波商量的情況下,她就決定讓那個從鄉下來的女模特從出租房中搬到花園別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