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們只是相互點了點頭,她不知道這種冷冰冰的問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邱雲追上前來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與他們擦身而過的男人或女人,與姚蘋果的關係好像很曖昧,她笑了,不錯,這是一種曖昧關係,她回過頭去看著姚雪梅和劉亞波的背影:生活是多麼不可思議啊,為什麼已經解除了婚姻關係的一對男人又會重新找到對方,並且如此親密地在一起度假了呢?
很顯然,姚蘋果已經不可能回到被偶像們籠罩的少女時代去生活了。她很快就回憶不起來劉亞波看她的那種眼神,那好像是一種被姚雪梅所籠罩的目光,一種極其不自由的目光。而此刻,她的手放在邱雲的手掌裡,邱雲的電話一直在響,終於邱雲忍不住了,勸姚蘋果同他一塊回去,因為他的服裝批發市場已經無法離開他了。如果沒在這座旅館與母親相遇,與劉亞波和姚雪梅相遇,也許她還會有好心情繼續將旅途生活進行下去,而現在,一切都糟透了:母親意然恬不知恥地與一個男人手挽手地走在一起,那手臂在看見姚蘋果的那一刻突然分開了,這說明了一種見不得人的私情。她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憎惡母親的,也許是從母親跟隨一個男人私奔的那一刻,正是那一刻使她真正地感覺到了母親的無恥和虛偽,也正是那一刻,使她的家庭真正地瓦解了。
瓦解是看不見的,從那以後,她就很少回家了,母親在她生活中慢慢地開始缺席,而且是這樣的一種形式缺席,讓她感覺到一種恥辱。此刻,她已經坐在邱雲的車上,她感覺到旅途已經無聊透頂,如果沒有看見生活中的這些人和事,也許她會躺在邱雲身邊開始療傷。躺在邱雲身邊似乎是一種宿命,從打開旅館房間的時刻,就已經意味著他們要在旅途中開始同居一室了,她覺得一點激情也沒有,所以,她合衣躺下去,她似乎需要依憑著小學時代的回憶,進入那只飄忽不定的紙鶴之中去。然而,邱雲卻開始伸出手來抓住她的手,這是男人的第一種表達情慾的方式,他們總是在你搖晃不定時悄然抓住你的手,吳濤就是這樣的,因此,她很快就掙脫不出吳濤的手掌。現在也是這樣,邱雲並沒有像回憶小學時代的生活一樣,在夜色之中為她疊一隻紙鶴,每當她談到那只在記憶中飛舞的紙鶴時,邱雲就笑了笑,那笑很虛幻,好像是在追逐那只紙鶴,然而,那只紙鶴已經對邱雲來說很遙遠了。
邱雲加速了節奏,他要帶著迷惑不堪的姚蘋果奔向城市,抵達他的批發市場。他在車上描述著批發市場的繁榮前景,那時,邱雲的眼睛顯得異常的明亮。而此刻,姚蘋果坐在車中竟然睡著了,她對邱雲所言說的世界並不感多少興趣,她似乎對一切世界都已經失去了興趣。
自從她把那個孩子放進竹筐中讓它順河床漂流而去,她身體的表面似乎已經獲得了自由,自由越來越虛弱不堪,她用另一種方式捆綁著它。她親眼目睹了吳濤的現狀,她把這一切歸咎於一個男人破產的下場,吳濤的手伸向髒兮兮的麻將桌時,她已經解脫了。
然而,真正的解脫在哪裡呢?她此刻越來越重的鼻息,越來越壞的心情趨於麻木的身體,都似乎沒有尋找到真正解脫的方式。她閉上雙眼,似睡非睡。起初,邱雲的聲音她好像還能聽見,慢慢地她就聽不到見邱雲的聲音了。直到邱雲把她帶到一座喧鬧不堪的批發市場,邱雲說:"你要習慣這一切,你一定會習慣這一切的,因為它會讓我們越來越富有。"
邱雲已經在言論中不斷地把她和他聯繫在一起了,她的身體從車箱中退出來,而旁邊一側就是喧鬧不堪的批發市場。此刻,她如影隨形跟隨著邱雲,彷彿是跟隨著一隻在記憶中飄動白色的紙鶴。
現在,就讓她跟隨這只紙鶴去度過她生命中最低潮的生活吧,她已經無路可走了,也可以這樣說,她被順河床而去的竹筐籠罩著,她的身心越來越虛弱不堪,她對什麼都沒有興趣,然而,她卻跟在這個男人的身後,這個男人在眼前向她展現出了一座批發市場,而進入這個世界,她很快就呼吸到一種沉悶悶的空氣,從四面八方的人湧進這座大樓來,只是為了批發最為廉價的服裝。她很累了,她坐在閣樓上,而下面就是邱雲的店舖,她看得見像蚯蚓般蠕動的人群在穿越巡著,確實,邱雲的店舖很熱鬧、繁榮。在這樣一個世界裡,那只白紙鶴對邱雲來說當然已經失去了意義。
很難想像她會在邱雲的閣樓世界與這個男人開始度過第一夜。到了黃昏,從四面八方湧來的人群,那些把身體蛻變成蚯蚓般蠕動不休的人群已經退下去了,他們把各種器官中吐出的氣味留下來,很難想像邱雲就住在閣樓之上,而姚蘋果就要留下來與邱雲過夜。她似乎已經遺忘了在這座城市,她擁有自己的房間,擁有自己的臥室、浴室,她留下來,忍受著沉悶的氣息,陪同這個已經失去了白色紙鶴的男人進入了這個夜晚。夜晚,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前,在有些做夢的瞬間,她的手四處舞動著小草,她在夢中奮力地追尋著那只被她拋棄的竹筐,而每一次夢醒之後,她都發現了這是枉然,她的手放在邱雲的胸前,她已經失去了那只竹筐,然後進入了第二次夢鄉。
有一天半夜,她感覺到樓下有人在敲門,而且是喊著邱雲的名字,邱雲好像醒來了,卻一動不動地望著天花板發愣,她搖了搖邱雲的肩膀,邱雲說:"別作聲,就讓她敲門好了。""她是誰?"她隨聲問道。邱雲低聲地說:"我的一個朋友。"門繼續敲著,如果邱雲不開門的話,門似乎會繼續敲下去,旁邊還有人好像在干涉了,那些同樣像邱雲一樣住在閣樓上的人也許聽見了有人在敲門。現在,門仍然在敲著,邱雲不得不起床去面對敲門的人。姚蘋果已經醒來,她清醒地感受著邱雲順著一把梯子上去的聲音,門即刻打開了,好像已經有人走了進來。
姚蘋果趴在床上往下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在黑暗中走近了。很顯然,隨著光影移動,那個影子清晰了一些,是一個女人,她披著長髮,身材修長,一進屋就奔向邱雲的懷抱,然而,邱雲也許在迴避她,並退到了牆角,而且邱雲一邊退一邊朝上望一望。女人說:"我今晚要留下來。"邱雲說:"不可能,你走吧!"女人說:"我沒有去的地方"邱雲說:"你可以去住旅館"女人說:"我就是要留下來"女人一邊說一邊就要上單人梯子,邱雲抓住女人的手臂說:"你還是走吧。"邱雲一邊說一邊將幾張錢遞給女人說:"你走吧!我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女人酸楚地笑了笑說:"好吧。"然後目光盯著那些錢看了一眼就拉開門走了。很快邱雲就上樓去了。此刻,姚蘋果已經佯裝入睡了。邱雲躺下來,彷彿世界靜止了,什麼也沒有發生。姚蘋果依然追著那只順河床而去的竹筐,因為向前尋找,她的手又與邱雲裸露的胸相遇了。她把手放在邱雲的胸前,因為邱雲的胸已經擋住了她的手,使她的手無法順河床漂流而去。到了第二天醒來,邱雲已經下樓去,他忙著第二天的批發事宜,姚蘋果坐在小小的閣樓上,呆呆在想著昨天在半夜突然出現這裡的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