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歲的姚蘋果大學畢業後來到了姚雪梅的一家服裝公司做一名服裝設計師時,姚雪梅已經解除婚姻生活有兩年時間了,姚雪梅離婚不久就迅速地做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情婦,她公開地宣稱:自己從此以後再也不會選擇另外一個男人為永久的伴侶,她宣稱婚姻是男女結合最為失敗的監獄。為此,她從情人那裡得到了一大筆經濟援助,開了一家屬於自己的服裝公司。
好像是離婚塑造了姚雪梅的形像,在昔日的記憶深處,姚雪梅留在姚蘋果印象中的只是一個從藝術學校畢業,隨便塗鴉幾幅水粉畫的藝術青年,並利用她平庸的知識在醫院得到了一個宣傳員的職務。除此之外,在姚蘋果有限的記憶深處,姚雪梅是一個多疑者,在逝去的無數年間,姚雪梅曾經猜疑過自己與劉亞波的關系。在姚蘋果上大學期間,他們解除了婚姻關系。隨同婚姻解體的降臨,在姚蘋果看來,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姚雪梅發生了驚異的變化。
首先是她的目光在變化:讓我們回到昔日去,研究姚雪梅必須回到昔日,在昔日的一道道門縫之下,姚雪梅曾經用偷窺——一種居心叵測的方式去探究她的繼母;在昔日,姚雪梅曾經用跟蹤的方式研究劉亞波與姚蘋果的方式,所以,在這種陰郁的生活中,姚雪梅的眼神在無形之間蒙蔽上了一種同樣是陰郁的色彩。而此刻,陰郁慢慢地從姚雪梅的眼神中滲透而出了,姚雪梅拿到離婚證書的第三天回到家宣布了她婚姻生活的徹底解體,並用牙齒摩擦著牙齒的動聽悅耳的旋律宣布了她一系列的人生態度。
其次是姚雪梅的身體在變化:那個總是用藝術青年的服飾來籠罩自己的姚雪梅突然消失了,轉眼之間,姚雪梅仿佛把她昔日的衣櫃進行了一次翻天覆地的改革,站在面前的姚雪梅穿上了白領服飾,並站在姚蘋果面前赤裸裸地宣稱:你已經認不出我來了,蘋果,我知道,在你眼裡,我已經變化了,這正是我高興的地方,從現在開始,我必須做另外一個女人,我必須變得富有起來,我知道了一個奧秘,只有富有才可能讓女人成為一個勝者。
所以,在母親離家出走的那些日子裡,姚雪梅成為了她惟一的親人,也同時成為了資助她上完大學的經濟人。母親是在一個星期天的晚上消失的,那天正是姚蘋果回家度周末的時間,她在黃昏以後進了浴室,用四十分鍾洗完了一個熱水澡,等她從浴室出來時,母親就不見蹤影,當時,她還以為母親下樓去了,然而,兩個小時過去了,四個小時過去了,她又產生了一種想法:母親到朋友家過夜了。母親有許多跳舞的朋友,在過去的日子裡,母親經常尋找理由在朋友家過夜,直到第二天早晨,她才在母親留下的紙條中發現了一個事實:母親離家出走了。她打電話通知姚雪梅,她只感覺到姚雪梅在電話中冷冷地安慰她說:"蘋果,用不著害怕,繼母有她自己的生活,讓她自由些吧,我們用不著去找回她,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總有一天意味著遙遠的時光,而在眼前的時間裡,姚蘋果已經畢業了。她眺望著姚雪梅的辦公的那座雄偉的大廈,姚雪梅總共租下了五層樓,在這期間,姚雪梅把離婚判給她的孩子交給了托兒所,這樣,看上去,姚雪梅自由了,從外形看上去,根本就看不出來姚雪梅離過婚。當姚蘋果偶爾經過姚雪梅的辦公室門口時,總會發現那道門是掩得緊緊的,永遠是緊緊的。
有一天,她把自己的服裝設計方案繪了出來,來到了姚雪梅門口敲門,門打開以後,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姚雪梅身邊,離姚雪梅很近,姚雪梅把中年男人介紹給姚蘋果,他叫吳濤,一個很好記的名字,事後,半個多月後,吳濤給姚蘋果來電話說他想請姚蘋果喝茶,她幾乎記不清這個男人是誰了。然而,吳濤解釋說他是姚雪梅的朋友,請她喝茶只是為了請她設計服裝。她答應了。
吳濤是誰並不重要,對於姚雪梅來說,有誘惑力的不是男人的名字,而是男人尋找她的目的,以設計服裝為理由,使姚蘋果為之興奮,使她像一只輕盈的蝴蝶向著吳濤的視線飛去。因此,她根本就不知道吳濤就是姚蘋果的情夫。第一次喝花完畢以後,隨之而來的是第二次,第三次喝茶,在一家飄拂著美國鄉村民謠的茶館,吳濤一遍又一遍地欣賞姚蘋果的服飾設計,並暗示她道:"你是一個有想象力的設計師,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提供給你資金,讓你擁有自己的服裝公司"姚蘋果的目光熠熠的閃光,從那以後,每當吳濤召喚她,她就會越過那座辦公大樓的第20層,順著電梯溜入一輛出租車,然後再走進那座茶館去。
在茶館裡面,不僅有美國最為抒情方式的鄉村民謠等待著她,還有從這鄉村民謠中脫穎而出的一個中年男子成熟的聲音在引誘著她21歲的理想。那個漆黑的夜晚,吳濤沒有像以往一樣把她送回家去,而是把她帶到一座寓所,一座可以抬頭看得見繁星的寓所。在這個中年男人的寓所裡竟然沒有別的女人,然而,卻有一個女人的照片,當她審視著這幅掛在牆上的照片時,吳濤解釋道:"她是我老婆,長期居住在國外。"
吳濤毫不猶豫地就使姚蘋果妥協了:她的肉體妥協了,外衣褪下之後是她的內衣,那是一個春天的晚上,她除了穿著外衣之外還穿著內衣,總共是兩層衣服,衣服的解開和滑落同樣是在一曲鄉村民謠聲中,不知道為什麼,吳濤很喜歡聽美國的鄉村民謠,他說過對這種民謠的感覺:自由、舒緩、強勁。
民謠一步步地向前遞嬗著,仿佛在一陣舒緩的節奏中已經達到了一種邊緣之界:而她的內衣和外衣也同時隨著節奏而滑落下去,只剩下胸罩了,她突然之間想起了姐姐姚雪梅晾曬在劉亞波露台上的胸罩,那時候的她才年僅15歲,用一種觸電似的目光注視著胸罩:即她的15歲根本就穿透不了胸罩上的肉欲之迷。而此刻,她仿佛已經在一雙手直插入胸罩的時刻感覺到了一種肉欲的召喚,所以,她仰起頭來第一次呻吟道:"你是第一個解開我衣服的男人。"
吳濤靠近她低聲溫柔道:"我知道,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的歷史就像雪花一樣潔白"她的身體確實像雪花一樣潔白,在大學期間,她曾經有過一次短暫的初戀,然而,那種戀情很快就伴隨著男青年的移情結束了。他們在戀情中最大的極限就是在漆黑的校園深處擁抱雙方。男青年的移情向著巴黎而去,他的父親已經幫助他辦好了一切出國手續。出國是必然的。他們很快就告別了,男青年給她留下的只是一場初戀而已。
胸部扭動著,直到此刻,姚雪梅才體會到當女人用胸部面對男人時,男人是虛弱的,而女人則是沉迷者。就這樣,她往返於吳濤的寓所之間,突然意外地發現在這套寓所裡,不僅有她的氣味,還有姐姐姚雪梅的氣味在彌散不休地穿越過美國的鄉村民謠之中。
姚雪梅留下了她穿過的睡衣,這樣,姚蘋果在衣櫃裡發現了姚雪梅的睡衣,吳濤沒有撒謊,他直言道:"你姐姐穿過這件睡衣,不過,她已經有好長時間沒來了,因為你出現以後,我就沒有與你姐姐來往了。吳濤是坦露的,因此,姚蘋果明白了,姐姐曾是吳濤的情人。所以,當姚蘋果退出姚雪梅的服裝公司,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時,姚雪梅沒有繼續挽留下他,不過,姚雪梅並不知道她離開的理由,她只告誡姚蘋果說:"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無論在什麼時候,我們之間都充滿這種關系。"
姚蘋果離開了那座大廈,吳濤幫助她建立了一間工作室。她的故事類似她的名字蘋果枝頭的花枝,那些蘋果花枝正在開放,正在搖曳著,透過枝頭,時間會讓她嘗試一種陰郁會潛入她的身體。
告別也許是世界上最為殘酷的方式之一,幾年前,姚雪梅四處窺視跟蹤劉亞波的歷史,終於在撕毀婚姻證書的街道辦事處瓦解了。如今想起來,依然記憶猶新,劉亞波把離婚證書寫好讓她簽字的那一刻,她沒有猶豫,她不想在劉亞波身邊暴露出自身的虛弱,因為即使與劉亞波因為懷孕而舉行了婚禮,她依然感覺到劉亞波的靈魂並沒有放在她的身邊,當然也不會游蕩在他們共居一室的地方;當然也不會被她呼吸進血液裡去,她好像累極了,分娩之後,生活變得零亂起來,一切都在圍著孩子在變幻,當孩子開口說話的時候,劉亞波突然莊嚴地呈獻給她一份離婚證書。
當她尚未來得及弄清楚那根鉑金項鏈之前,她發現自已懷孕了。當我們回到這條軌道上時,也正是繼母偷情之後極好地用另一根鉑金項鏈掩飾自己的脖頸之時,我們無法判斷事情的真偽,被什麼東西掩蓋著。難道是被繼母的****之聲掩蓋了嗎?那****的聲音仿佛是繼母腳尖所旋起的漫舞之聲,很快,新的鉑金項鏈替代了拋擲在劉亞波枕頭下的鉑金項鏈。
來不及追究真偽,是我們時代的一種通病,它就像松了鏈條的自行車,再也尋找不到追趕時間的速度。姚雪梅被自己懷孕的事件籠罩著,那真是一個令姚雪梅感到心花怒放的時刻,她緊緊地握住這一證據,通過這一證據,她可以抓住人性最怯弱的一面,迫使劉亞波與她成婚。於是,她松開了右手或左手,不再研究劉亞波背叛她的那有力的證據:一條女人脖頸上的鉑金項鏈。就這樣,生活的真偽被身體的蠕動所代替。她滿以為孩子的降臨會彌補這一切,然而,在床的另一側,是劉亞波的另一顆靈魂逃逸出去。
只用了一個小時就瓦解了婚姻關系,轉眼之間就被一本綠色的離婚證書取替了。孩子判給了她撫養,轉眼之間,劉亞波就從她生活中消失了,轉眼之間,繼母也出走了,與劉亞波消失在她生活中的節奏不相上下,以致於她產生了一種猜測:那個把鉑金項鏈遺留在劉亞波枕頭下的女人是不是繼母白露,為什麼在劉亞波消失之時也正是繼母離家出走的時刻?
還沒有等她猜測出事情的另一種真偽,一個男人就闖進了她的生活。那是一個炎熱的星期一上午,她穿著一件薄薄的真絲裙站在醫院的黑板報面前正在揮動著彩筆繪著牆報,不遠處是一片開闊的停車場,一個男人就在這一刻驅著車進入了停車場,這個四十歲的男人患上了急性闌尾炎,這是一個男人掙扎不休的時刻,然而,男人還是把車開到了停車場,當男人費力地打開車門時,男人卻倒下了。男人的身體倒在地上的聲音震憾了姚雪梅,她回過頭來,隔著幾十米,她仿佛看見男人就像一只大鳥一樣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地伏著。
姚雪梅放下了彩筆、顏料直奔倒地上的男人,當然不可能是一只大鳥,然而,即使走到面前,她依然感覺到了一個男人倒在地上掙扎時的喘息之聲,就像一只失去了飛翔力量的大鳥,從高高的天空跌落在地上,無法飛翔時的痛苦。
這就是她與這個男人相遇的第一個場景,在她的幫助下,我們看見了這樣的畫面:穿著真絲薄裙的姚雪梅攙扶著一個像失去了飛翔力量的大鳥,一只黑色的大鳥,朝著急診室走去。她那薄薄的真絲短裙貼著男人的西服和身體。她好像忘記了一切,直到男人做完成了闌尾炎手術,依然站在旁邊,因為,她在之前為男人交了住院手術費,而且還在男人做手術單上簽了字,這意味著男人睜開雙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姚雪梅。
她喘著氣,她害怕極了,從她看見男人像一只大鳥一樣躺在地上喘息的時刻,她就開始害怕了,她仿佛穿越了空間,看見了父親的死亡,仿佛看見了父親躺在墓地上再也爬不起來的場景。她頓生憐憫並且留在這個男人的身邊,直到她做完全部手術為止,這就是她拯救一只大鳥的開始,當這個男人睜開眼睛看著她時,她穿著被汗水浸透的真絲短裙,由於緊張以及攙撫男人的過程,她已經全身濕透。如果說那個男人倒地後像一只漆黑的受傷的大鳥在掙扎的話,此時此刻的姚雪梅則像一只孔雀,在細雨中開了屏後鮮艷的被雨淋濕了身軀,不知所措地抖動著羽毛上的雨水。
已經做完手術的中年男人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用一種感恩的目光看著姚雪梅。幾天以後,男人出院了,在出院之前,他找到了姚雪梅,當時姚雪梅依然站在黑板報前塗鴉著她的宣傳欄目,男人在這遠處注視著她的背影很長時間,才走上前來,她依然穿著一件真絲薄裙,整個夏天,她都喜歡穿真絲薄裙,也許這種質地輕盈的短裙可以讓她的身體透氣。男人走上前來時,她回過頭去,她想起他來了。
就這樣,男人進行了一場感恩的儀式,並告訴她說,如果沒有她的幫助,他的生命也許就不存在了。男人是驅車在一條高速路上行駛的過程中突然發生闌尾炎的。如果是一般的疼痛他可能忍受,那一陣又一陣劇烈上升的疼痛使男人意識到了危機,他加快速度驅車進了醫院,就在他拉開車門的那一剎那,他就像姚雪梅眼睛中一只受傷的大鳥一樣從空中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