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斷定了那是劉亞波,她想劉亞波來家裡肯定是找姐姐的,可今天不是周末,劉亞波應該知道姐姐在學校,如果是來找姐姐的那不大可能,也許是來給自己送新到的服裝雜志吧。她開始急促上樓,仿佛在奔向她所崇拜的男子。
門反鎖著,她怎麼用鑰匙旋轉都無法打開,奇怪的是母親和男青年都不在客廳裡,根本聽不到任何說話的聲音,難道是錯覺嗎?難道母親並不在家,男青年也沒有奔進自己的家門,然而,門怎麼可能會反鎖住呢?她按了按門鈴,才想起來,電池干了,門鈴不會響了。她不想站在過道上呼喚母親開門,她是一個文靜的女孩子,她覺得如果她一叫喚,鄰居們聽了就會不舒服,世界就會充滿嘈雜之聲。於是她轉而又想,是不是鎖壞了,過去鎖就曾經壞過,後來被樓下的修鎖師傅修好了。
也許鎖又壞了,所以,即使把鑰匙伸進孔道也無法打開門,姚蘋果被這種意念所支配,好像已經忘記了母親的聲音以及酷似劉亞波的男青年的背影。
她來到了樓下,轉眼間又來到了住宅樓外的那個修鎖鋪前,她說明了原因,修鎖師傅就帶著工具隨同她上樓了。她想,世界有了修鎖師也是一種需要。這樣,鎖很快就會找開了。
鎖很快就會打開的,這只是一種小小的障礙,15歲的姚蘋果站在修鎖師傅旁邊,她感覺到了修鎖師傅身上的大股的劣質煙味。不過,她覺得很親切,如果沒有修鎖師的降臨,她會被困在門外,也許她會去打110電話,然而,既然是鎖壞了,還是要解決鎖壞的問題。
問題只花了15分鍾就解決了,門找開了,修鎖師帶著嗆人的劣質煙味離開之後,姚蘋果進了已經打開的房門,母親從臥室急促地奔出來。姚蘋果解釋說鎖壞了,所以她請來了樓下的修鎖師傅修好了鎖,她的心完全被鎖已經修好的問題所籠罩著,竟然連母親從臥室奔出來的現狀也不感到詫異,直到她轉而看見了一雙男人的黑皮鞋,她才發出了質疑:這是誰的鞋子?母親解釋道:這是你父親的鞋子,我從櫃子裡剛翻出來,我也不知道櫃子裡怎麼會有一雙你父親的鞋子?
父親的鞋子並沒有引起姚蘋果任何一種新的質疑,只是讓她產生了一種懷念父親的情緒,她轉眼就把兩件事:修鎖的事和男人鞋子的事忘記了。她進了浴室,想洗一個澡,然後她進了浴室,被母親重新修改過的浴室,現在舒服多了。她進浴室擰開了水才想起自己忘了拿胸衣和內褲,於是姚蘋果重新拉開了門。就在這一刻,她突然發現一個男人正在急促地穿鞋子,那是一雙有鞋帶的鞋子,是她剛進屋時發現的鞋子,然而,一個男人卻在彎身系鞋帶,她猛然地退回到浴室,感覺到一種活生生的欺騙,不知道是母親欺騙了她還是現實欺騙了她。她緊貼著浴室門,感覺到那個男人已經拉開門走了,門呼的一聲,盡管關得很輕,對她來說響聲震憾了她的身體。
她把自己剝得精光,站在水流之下,試圖把剛剛目睹的一切歸咎於一場虛擬,一種模糊不清的風景畫片,然而,她卻無法抗拒那雙鞋子,母親為什麼要撒謊?那雙鞋子明明是那個男人的,那雙有著鞋帶的男鞋,母親為什麼說是父親的鞋子呢?她裸露著,試圖讓自己的肉身滑到柔軟的像絲綢般的河流上去,她試圖尋找到答案,尋找到那個男人不在現場的一切可能性,當她從浴室出來時,她看見母親正坦然地喝著咖啡:那雙鞋子已經不存在了。母親解釋道:她已經把父親的那雙鞋子作為遺物保存好了。這個錯誤和蹩腳的解釋讓姚蘋果試圖大哭一場。
姚雪梅開始喘不過氣來有兩種原因:當她拉開劉亞波的房門看到姚蘋果的那一剎哪;當她發現劉亞波站在校園門口把服裝雜志遞給姚蘋果的那一剎哪。兩個不同情形的剎那間使她的生活開始喘不過氣來。
在這兩個猛然躍出的鏡頭裡面,年僅15歲的姚蘋果穿著粉紅色的短裙站在劉亞波的面前,像花蕾一樣含苞待放。而這個年僅15歲的女孩子,在姚雪梅無法喘氣的時刻卻變成了她的情敵。所以,她決心跟蹤劉亞波,她要尋找證據,僅僅前面那兩個微不足道的鏡頭還不能成為證據。現在,她已經走出了藝術學校的大門,她已經找到了工作,在一家醫院搞宣傳,這並不是她理想的工作,然而,她知道這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塊跳板而已。
姚蘋果既是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她此刻的情敵,剛到醫院,似乎沒有什麼宣傳工作可做,只有門前的幾塊黑板,一個月塗鴉一次。這些工作很快就能完成,她很愜意,她有大量的時間來跟蹤劉亞波。
她與劉亞波已經同居了很長時間,她隔三叉五地就會留在劉亞波的家裡過夜,她曾經希望每天晚上都能與劉亞波過夜。然而,劉亞波總是解釋道:戀人間應該保持相對的距離,這是維系情感生活的最好法則。她響應了這個法則,並遵循著這個法則與戀人約會,在她與劉亞波維系了一段關系以後,她決定把劉亞波帶回家,她之所以把劉亞波帶回家有兩種原因:她想讓世俗來證明自己與劉亞波的關系,而她的家庭是世俗的場地之一;她想讓做繼母的白露看見她幸福的時刻已經降臨,多少年以來,她一直用內心默默無語地抗拒著繼母。
但她完全沒有想到,劉亞波會請姚蘋果看時裝比賽,而且在比賽結束後還一起吃了快餐,並最終把姚蘋果帶回家。此刻在她的眼裡,姚蘋果已經成為了她的情敵。
她的窺生活已經落在了劉亞波與姚蘋果交往的過程中。這是路與路之間的聯系,她好像掌握住了劉亞波的時間表。上午,劉亞波通足不出戶,這是他工作的時間,即使姚雪梅跟他在一起共度夜晚,他也同樣會起床很早。八點半鍾,劉亞波已經在雕塑工作室了。而下午就不一樣了,睡過午覺之後,劉亞波開始出動了,起初,姚雪梅根本就不可能跟隨劉亞波出動,因為學校的生活,以及畢業前夕的准備工作限制了她的行為方式,而現在,她可以利用下午的時間,反正,在醫院,尤其是下午,她的時間基本上是自由的。
目前,自由給她帶來的最大好處,就是給自己的身體插上翅膀,那時候,她並不知道劉亞波出入的任何場景,只是盲目地跟蹤而去;自由給她帶來的好處就在於她可以把自己變為空氣侵襲劉亞波的身體落腳之地。自從她打開門,她看見姚蘋果的那一剎那,她也許就對劉亞波失去了信賴感,因為劉亞波竟然隱去了他邀請姚蘋果去觀賞服裝展覽比賽的事實。這是一件讓她質疑叢生的事件,仿佛讓她正在穿越雜蕪,而在無限雜蕪的中心,站著女孩姚蘋果。毫無疑問,姚蘋果已經像她的名字一樣開始變成了一枚青果。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甚至,在面對面的時刻,她可以從15歲的女孩姚蘋果的眼裡看出一種羞澀,姚蘋果為什麼羞澀?為什麼會面對劉亞波羞澀呢?這個細節太值得她去研究研究了。
終於,她窺視到了在不遠的場景之中,劉亞波在姚蘋果所在的中學門口走來走去的徘徊著,起初,她的心亂極了,困為鏡頭終於出現了,她追蹤劉亞波的影子簡直累極了,既要充分地隱蔽自己,又要充分在地暴露自己,因為只有學會隱蔽和暴露相結合的時刻,她才能抓住劉亞波的影子。
她緊緊地用目光盯著劉亞波時,她感覺到了自己的眼睛忽兒變得窄小,忽兒顯得開闊起來,然而,有時,她的眼睛卻像釘子,具有一種想鑽進牆壁去的疼痛,正是這種疼痛使她想抓住劉亞波的影子不放手,因為只有抓住劉亞波的影子,她才可能靠近劉亞波的另一面:於是出現了姚蘋果,這是她設想過的好幾遍的場景之一。只是讓她感到有種意外的是劉亞波把服裝雜志遞給姚蘋果以後,就告辭了。
這不是她想象中的告辭。辭別之快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為劉亞波站在這裡等候姚蘋果又是去看什麼比賽,因為在她看來,姚蘋果迷戀藝術迷戀時裝,當然也就會迷戀像劉亞波這樣的藝術青年。告別之快,讓她滋生了一種失落感,她安慰自己:也許劉亞波對姚蘋果根本就沒有什麼企圖所在;也許劉亞波和姚蘋果在一起只因為自己。劉亞波離開姚蘋果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時,那一刻姚雪梅放棄了去追蹤。當她把疲憊緊張的身體松弛下來時,才感覺到自己仿佛脫離了身本上的盔甲,這薄如蟬翼的盔甲是她用來抵卸姚蘋果的。
抵御的盔甲一層層剝離之後,她又穿上了它,因為她還是不放心,因為她依然感覺到即使躺在劉亞波的身邊過夜,她仍然把握不了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全部真實情感,當他們的身體結合在一起時,兩個人似乎擁抱得很緊,而一旦松手,兩個人似乎都在追問這段情感之旅的歸宿在何方?這正是問題所在之處,所以,那件被她解開拋擲下的盔甲,再一次被她穿在了身體上,她暗自下定決心:她要用下午的自由時光再一次研究劉亞波去哪裡的問題核心所在。
當劉亞波急匆匆地朝著姚雪梅的家宅所在地奔去之時,也正是姚蘋果提前兩個小時回家的時刻,這個重疊在一起的時刻,使她滋生了一種厭恨;在自己不在劉亞波身邊時,劉亞波依然與姚蘋果見面,而今天下午,他們竟然約好了在家裡見面。她藏在她所尋找到的位置:暗處。
暗處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現,只要她尋找暗處就會在窗下、在月光照耀下在明媚陽光交織處、在人群中出現。暗處帶來了她身體的隱蔽性,這是她可以不斷地窺視生活的前提。
在這裡出現的暗處是一座電話亭,她就站在電話亭內,佯裝在撥電話,實際上是在盯著劉亞波的影子,朝著住宅院急匆匆地奔進去。自從她與劉亞波認識以來,她還是頭一次看見劉亞波如此地慌亂地朝前奔去,緊隨著出現了姚蘋果。而此刻,她依然站在電話亭一動不動地仰起頭來朝上看去,在這裡,她盡可以領略自己家五樓的露台,不久之前,繼母封好了露台,用現時最為時髦的鋁塑材料封好了裸露的露台,繼母就是繼母,她總是充滿無限活力來生活,她可以在火車鐵軌一側的野草灘上與男人交歡,也可以有條不紊地處理家事,多年來,她承擔了父親缺席的一切職責,作為一個女人繼母無可挑剔,然而,作為姚雪梅多年窺視的繼母來說,這是一個****的繼母和女人。
她看見了封好的露台飄蕩著乳罩和睡衣,她的眼前飄著這樣的場景;當自己與劉亞波過夜之後,她總是會洗一個澡,然後把揉皺的乳罩洗干淨,晾曬在露台上,從那一刻開始,她就有了女主人的一種感覺,她有一切權利把自己的乳罩晾在男朋友的露台上,因為她已經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了這個男人。
她笑了一下,然而,那個笑容卻很短暫因為她看見姚蘋果下樓來了。姚蘋果走近了修鎖傅,與那個修鎖師說了幾句話,就帶著那個中年修鎖師上樓去了。她噓了一口氣,也許鎖壞了,姚蘋果下樓來請修鎖師上樓呢?但願如此,但願姚雪梅內心的那團雜蕪被現實映襯得清澈起來。
她鑽出了電話亭,然而,她依然不想脫離出她的暗處,因為她知道,在時間中一切都會發生,她要等待時間的變幻。她在暗處,一把撐起的冷飲店的雨傘下面等了二十分鍾以後,她看見修鎖師傅下樓來了。這意味著鎖已經修好了,然而,劉亞波沒下樓來,這正是問題的核心,說明劉亞波與姚蘋果依然在家裡,已經過去十分鍾了,他們會在家裡干什麼呢?劉亞波上樓去時,她記得很清楚,她並沒有看見劉亞波手裡拿著任何一本時裝雜志,這個細節讓她推翻了劉亞波給姚蘋果送時裝雜志的可能性。
十分鍾過去後,她看見劉亞波匆匆忙忙地走出了住宅大院,劉亞波不僅走得很匆忙,好像還低著頭試圖回避任何人的目光。而且,劉亞波站在門口叫了一輛出租車就離開了。現在,到時候了,她可以去面對姚蘋果,當劉亞波剛離開之後,家裡一定留下了很多證據。當然,她無法猜出那些證據是什麼。不過,她決不錯過這個時刻,所以,她開始避開了暗處,把自己的影子移動出去,朝著對面的住宅大院走去,然後,開始上樓。用鑰匙打開門後,她第一個見到的人竟然是繼母。
繼母坐在客廳中,好像在發愣,她環顧了四周,看不出劉亞波留下來的任何證據。此刻,她在尋找姚蘋果,繼母告訴她說,姚蘋果在房間裡,她來到了門口,房間門緊鎖著,她敲了敲門,姚蘋果沒來開門,繼母解釋說姚蘋果好像不舒服,讓她休息一會就會好起來的。
難道是劉亞波的降臨給姚蘋果帶來了不舒服?她很想就這個問題問問繼母,然而,繼母已經回到自己的臥室去了,她來到繼母的臥室門口,卻看見繼母的雙人床上一片混亂,被子、枕頭交織在一團雜亂之中。
而在姚雪梅的所有記憶中,繼母的臥室總是干淨整潔的。這個意外的一瞬間讓她感到不安,然而,她對自己說,繼母也許睡過午覺之後沒有整理床單。是的,一定是這個原因,每個人的床不可能永遠保持著整齊的姿態。盡管如此,在她轉身的那一剎哪間裡,那張混亂不堪的床卻讓她的思緒仿佛觸到了一葉正在波浪中顛簸的船帆。她離開了家,既然無法敲開姚蘋果的房間,就無法直接面對姚蘋果的那張臉,她覺得研究人的臉很重要。她拉開門想回醫院的單身宿捨,或者到劉亞波的家裡去,她此刻想著會見劉亞波的臉,如果在這張男人的臉上看不出證據的話,證明劉亞波與姚蘋果並未發生什麼,只是一次簡單的會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