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間衛生間裡呆到下半夜,夜是那麼靜,當我的身體在下半夜的寂靜之中感受到男主人已經不再用他的無恥威脅我時,我輕輕拉開門,男主人已經在臥室中睡過去了,昨晚的上半夜他站在衛生間門口竭盡全力想讓我打開門,但是我決心赤裸著身體躲在衛生間裡——與我的噁心和一個無恥的人搏鬥。後來,男主人累了,他便上了床,看起來酒精仍然在瀰漫他的身體,所以他的睡態是那樣沉,使我會想到一頭豬,只有豬才會呈現出這樣的睡態。
哪怕我看見他,他也不會醒來,面對男主人的睡態,我不會想起別的動物來,我唯一可以想到的是一頭豬,為什麼男主人的睡態只會在我眼前變成一頭豬呢?我面對著他的睡態,也就是面對著一頭豬,豬,是另一種動物,形象醜陋的動物——我的厭惡就在此刻達到了頂點。很顯然,如果我再呆上去,哪怕是幾分鐘我也會發瘋,當我發現睡在床上的男主人是一頭豬時——我肯定會發瘋,就像我的母親一樣發瘋,母親,永遠會令我想起一種發瘋的現象,我害怕這種現象,我害怕我會發瘋。
趁男主人未醒時離開,我匆匆地在衣櫃中尋找衣物,我想,我必須在這個下半夜出走,因為男主人善未醒來,如果他醒來,兩個無恥的人也許還會繼續搏鬥下去。
一隻小小的箱子來到了我手上,當年的女主人就是這麼出走的,不過,我沒有看見那個女主人發瘋,她是那麼清醒,在她未厭惡時就驅車遠去,再也沒有回來。
拎著那只箱子,我站在臥室門口最後看了一眼男主人,他依然沉睡著,像一頭豬一樣沉睡著,我褪下了手指上的那枚紅寶石戒指放在茶几上那只女式煙蒂仍然斜插在煙灰缸裡——證實了男主人的一種遊戲生活。
褪下在地板上的黑色夜禮裙被我的腳絆了一下,這條裙子散發出我肌膚的味道——不過,它已經從我肩膀上滑落,是男主人的手解開了拉鏈,夜禮裙就滑落下去,我不再想帶上它走,它既已經滑落在男主人的豪宅裡面,就已經意味著它已經從我身體上剝落而去。因而,在我臨走之時,它只是輕輕地絆了一下我的腳趾頭,然後,依然滑落在地板上。
我輕輕地下樓,拎著那只箱子,我想,在我生命的歷程之中,我再也不會回來——從樓梯上下來,面對男主人。我的厭惡已經達到了極限,除了盡快地下樓,我也無法尋找到解決厭惡的好辦法。不過,我要帶走男主人送我的車離去,沒有它,我就不可能盡快地讓我的影子消失。
我下了樓梯,從現在開始——我已經是一名出走者,是一種偶然的時間,我朝著這幢豪宅走了進來,先是做傭人,後是做女主人——我體驗到了兩種身份的味道,從大門走出去,閃出的彈簧鎖很快將我鎖在門外,摘下我的紅寶石戒指時我並沒有忘記把鑰匙留下來,那些鑰匙並不是我的,卻荒謬地在我身體上存在了許久許久。
從現在開始,可以說我再也不可能走起來,彈簧鎖已經把我關在門外——把人劃分在這種狀態之中的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選擇了這種狀態,每個人都會在自己的一生中選擇自己繼續生活下去的可能性,當我生活在豪宅之中時,我的靈魂不在裡面,事實上我的生活中斷了。
車被我打開,儘管我體驗到了一種強烈的褻瀆之感,我卻依然要帶走這輛紅色轎車,沒有辦法,我喜歡速度,惠正是尋找到了一種屬於她自己的速度,那麼,我呢?我是誰,我當然是甘兒,我正在走,車子已經朝外驅動,外面是什麼,夜色朦朧,這是下半夜,一座城的下半夜正在與我的出走相遇,驅著車,從一條街道驅向另一條街道,就像從一隻酒杯邊緣旋轉到另一隻酒杯邊緣——這是我的新生活開始的前奏曲,在這個世界上,我從未感受過屬於自己生命的節日,此刻我感受到了我的節日已經來臨,我第一次體會到了自由生活的另一邊在召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