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我過去一直與錢在搏鬥，當父親將手伸進母親的口袋裡，將錢掏出來，錢是父親走向賭徒生涯的魔鬼，然而，我們需要錢，我們都需要錢，也就是我們的生活都離不開這個魔鬼，當時，我有一種慾望，把那些錢展現在陽光之下，看看上面的魔鬼在哪裡，但是，由於父親的原因，我厭惡那些紙上的魔鬼。
趙福民要我像他一樣再節省開支，他喜歡銀行的程度比我更強烈，他赤裸裸地告訴我，他從遙遠的地方來到這座城市——就是為了錢。錢，我沒有像他那樣赤裸裸地表達出我對錢的慾望，我之所以出走，第一是為了不看見母親和父親為了錢而發瘋的情景，第二，我在出走之後才感覺到了飢餓，感覺到了沒有錢，連一塊麵包也不會到手，我就是在強烈的飢餓之中開始為錢而奮鬥。錢，我們生活之中經常談論的話題就是錢，趙福民從包裡掏出了每一天做推銷員的錢，把它鋪平，然後放進抽屜裡——他在每天的這種生活中心懷著夢想，為了一套城市的房屋而奮鬥。
一段時間以後，我們兩人的錢湊在一起，趙福民的目光開始明亮起來：「甘兒，我們到銀行去吧，銀行是我們實現夢想的地方」，銀行，他同我一樣喜歡銀行，喜歡銀行有自己的屬於我們的存錢罐。於是，在那個星期天，我們出門了。
我把錢放在包裡，趙福民不放心我背包，他把我的女式挎包接過去挎在肩上，我笑了一下，趙福民說：「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這大街上到處是小偷，我們的錢多麼來之不易」，趙福民說得很好，我們的錢確實來之不易，從我在火車上，開始飢餓的那一時刻，我就知道我沒有錢，我一無所有卻在向著城市前進，現在我經過了數次的輾轉又來到了酒吧，我從早到晚地在酒紅色的地方為人服務，而趙福民呢?他每天挎著那只包，攀援著樓梯，舉起手敲開，門開後，他要陪著笑臉，詳裝看不見別人的臉，只有看不見別人臉上的表情，他才可以盡情地做一個城市的推銷員。
確實，我們的錢來之不易，我看著趙福民挎著那只包，他維護著他夢想的一部份，他走在我身邊，從前是我一個人，現在變成了兩個人——我們正在慢慢地，使那隻銀行裡的存錢罐由小變大，噢，銀行，城市的銀行大廈正等待著我們。
錢，也許仍然是我們的魔鬼，我不知道他，走在我身邊的男人趙福民有沒有在錢的形象上看見過魔鬼，於是我說：「你包裡的錢是魔鬼，你知道嗎?」趙福民又用手護了護那只包說：「甘兒，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喜歡這個魔鬼，我們的生命，我們的生活都難以離開這個魔鬼，你說對嗎?」
那麼說，我們已經陷入了魔鬼設置的陷阱之中，也就是說我們已經被魔鬼拉進去，那些錢展現出我們生命中的一些夢想，比如，對一幢出現在城市中心的房屋的夢想……比如說，我和身邊的這個男人，一個城市的推銷員，而我呢，酒吧裡的一名侍者正在是追隨這個魔鬼，所以我們向著銀行大廈前進，進入了去銀行的必經之路——台階。
灰色的台階往上去就是挺拔的銀行大廈，台階是一個夢，越往上走，夢就變得越現實，台階之上就是我們的存錢罐，每個人在世界上都有一隻存放魔鬼，同時也存放夢想的存錢罐——這是為什麼——我們為什麼上台階——我們的生命為什麼在上銀行的台階?我弄不懂這些事情，就像我弄不清楚我年僅20，已經嫁給了一名城市的推銷員趙福民。
我和他往前走，上著台階，很多人也在上台階，有些人背著包，有些人拎著箱子，這是上台階的兩種人的形象。我上著台階，我的內心充滿了那種嚮往，我希望除了讓銀行裡的存錢罐能越來越大外，我還嚮往著那個在錢的縫隙之中跳舞的魔鬼看見我，因為我想弄清楚鈔票中為什麼既有魔鬼，又有人在跳舞。然而，我上完了最後一級台階時我看見了一個人，他不是魔鬼，而是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