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置身在夢境深處,有一隻手放在門上,那是黃色的木門,手一放上去時,只會感覺到門被觸摸了一下,門發出聲音,是因為手已經開始敲門,我在夢中聽見了這種敲門聲,除了敲門聲之外,誰在叫喚我的名字:甘兒。我從夢中醒來之後,敲門聲仍然環繞著我,我確認我從夢中醒來了,我睡在床上,這是在男主人和女主人家裡,我在一樓,叫喚我名字的那個人叫男主人,我醒來了,並清楚地感到男主人正站在門外,除了敲門之外在叫喚我的名字。
發生什麼事了,我穿上了衣服,在我即將開門的那一剎哪,我的手猶豫了,男主人為什麼站在門外敲門,我隔著門說話,我問男主人有什麼事,男主人說:「甘兒,你把打開,好嗎?」聽上去好像並沒有什麼大的事,並沒有從他聲音之中感受到發生了什麼事,這樣我開始警惕這道門,因為我感覺到有一個人的影子在門外——他是男主人的影子,他為什麼要站在門外呢,這麼晚了,我已經經歷了一場睡夢,一個男人在門外,我感到一種活生生的畏懼,男主人的叫喚聲仍然沒有停止,他說:甘兒,你把門打開,我有急事。
急事,在這樣的時刻,男主人有急事嗎?什麼樣的急事,我被這種急促的聲音所籠罩住了,我打開了門,一個酩酊大醉的酒鬼向我撲來,他就是男主人,我閃開了,他倚依在牆角,他說:甘兒,甘兒,甘兒……
他醉了,他變成了酒鬼——我父親很多時候不僅僅是酒徒,也是酒鬼。因而我並不是第一次看見酒鬼,我看見男主人在掙扎,在酒精之中掙扎,我想,也許他的胃在抽搐,他在乾渴,所以才喚我的名字,一個酒鬼最為需要的就是水,就在那一時刻,我的畏懼消失了,完全消失了。我把男主人攙扶到一樓的客廳沙發上坐下來,他不住地叫喚我的名字:甘兒,甘兒,甘兒……一個酒鬼他卻清晰地叫出我姓名,我把這一切解釋為男主人在變成酒鬼之後,在變得酩酊大醉之後一種酒後的需要,因為我的父親在醉酒之後總是會渴得厲害,他捧著從自來水管裡的冷水喝,他捧著一杯隔夜茶水喝,酒鬼的胃被酒精燃燒著,所以,我以為男主人需要我,因為我是僕人——我可以給他倒水喝。
他的手臂伸過來勾住了我的脖子,除了叫我甘兒之外,他幾乎無法表達自己的語言,我把他勾住我脖頸的手拿下來,這一切並沒讓我害怕,因為我熟悉酒鬼的行為,當他們變為酒鬼的時候,他們所抓住、攀住的任何東西都是無形的,虛無的,他們不過是抓住或攀住而已,因此男主人勾住我的脖頸只不過是一種虛無,像酒一樣無形的東西而已。
在那一刻,我根本沒有把男主人看成是一個充滿慾望的男人,也許我是傭人,我的傭人身份使我看不到他的慾望,我的19歲看不到一個男人的慾望,他醉了,在我的眼前,他不過是一個孩子,一個虛弱的人,一個需要我幫助的人,所以,把他的手臂從我脖頸上放下來——我鬆了口氣,我給他倒來了水,我捧著一隻杯子,我滿以為他會像我父親一樣醉酒之後渴水,然而,當我捧著杯子來到他面前時,他伸出手來打翻了我手中的杯子,他是那樣焦躁,那樣孩子氣,那樣難受,我還是以為他在口渴,他的手把握不住口渴的願望,杯子掉下去,我可以再來,用另一隻杯子為他盛水,直到他喝到水而已。他躺在沙發上,叫著甘兒,就那樣睡過去了,我給他重新端來水的時候他就已經睡過去了。
睡一覺就會好的,我的父親就是那樣,無論他醉得多麼厲害,一覺醒來就已經到了第二天,他又變成了一個清醒的人,需要賭的生活;而睡在沙發上的男主人也是這樣。明天早晨他就會醒為,他會從沙發上站起來,他依然是這幢豪華別墅的男主人,他依然會拎著箱子走到銀行大廈之中去——扮演一個成功男人的形象,所以,我把他蓋上了一床被子,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