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識到，走，是不可能的了，當男主人付給我薪水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經無法離開。我想，我應該留下來——等待女主人回來。男主人外出時，我清理好了房間，我想，有整整一個下午我無事可做，我應該到外面去走走，自從進入這幢房以後，籠子似的空間同樣困住了我。
最應該去的是銀行，我已經好久沒去銀行了，我把錢藏在枕頭裡，那只是臨時的地方，應該到銀行去，每一次去銀行我都很高興——那是因為銀行有我的存折戶頭，有我的一隻小小的，明亮的，充滿希望的存錢罐。
我已經穿上了女主人送我的裙子，這些裙子雖然穿過，對我來說仍然很新，是我迄今以來穿過的最為漂亮的衣服。穿上裙子，背上我的包，包裡有我的鈔票，裝在一隻信封中的鈔票——是我做傭人換來的薪水。銀行，出了富人生活區的銀灰色大門，到處可以看到銀行，然而，我所要尋找的是那座我習慣出入的銀行大廈，我在城裡悠轉著，穿著女主人送給我的裙子——懷著某種夢想，這夢想必須從銀行開始。
銀行，因為錢的存在我發現了銀行，那些從麵館中的薪水中積蓄下來的錢，儘管表面上髒，卻被我藏在枕頭裡。毫無疑問，枕頭對很多人來說具有秘密性，有些人把情書藏在枕頭裡，有些人把錢藏在枕頭裡，但對於錢來說——只有銀行才是最好的地方。
銀行，銀行，銀行中有我小小的存錢罐，因為如此，我才尋找到了因擺脫飢餓而尋找到的希望。我看到了一個男人，他很像男主人，他拎著一隻黑皮箱子急促地上著銀行的台階，我知道，箱子裡是一捆捆的鈔票，這個男人很像男主人，只不過他戴了一付墨鏡，他今天穿了一套西裝，我想起來，男主人出門時也穿了一套西裝。不管他是誰，他都是像我的男主人那樣努力賺錢的男人。
從台階上去的男人女人——都背著包，拎著箱子，他們朝著銀行裡的存錢罐走去，我吁了一口氣，有一個人在叫喚我的名字，我抬起頭來，一個男人戴著墨鏡看著我，這就是那個像男主人一樣的男人，他果然就是男主人。他手裡拎著那只箱子：「甘兒，起初，我以為是莉莉，你穿著她的衣服確實像幾年前的莉莉……」他走了，沒有問我走到銀行裡來幹什麼，男主人已經把箱子裡的鈔票交給了銀行，他現在拎著那只空箱子，那確確實實是一隻空箱子，我想，男主人是一個多麼成功的男人，他可以拎著一箱子鈔票到銀行來——對我來說，這樣的男人女人都是成功的人。
我，挎著那只包，穿著范莉莉送給我的裙子，剛才，男主人說我像多年以前的范莉莉，這是一種忘記。我那時候並沒有意識到，因為我穿上了范莉莉昔日的裙子，使男主人回到了與昔日的范莉莉交往的年代，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些。我上了台階，進了銀行，目送著男主人的背影，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夠拎著一隻箱子到銀行來，那麼我同樣是一個成功的人。
做一個成功的人，意味著往銀行的存錢罐永不停歇地扔進去鈔票，那些紙做的鈔票並不會像黃金一樣發出聲音，卻可以在沉默之中讓我看見一隻穩定的寫著我名字的存錢罐，哦，母親，我要讓你有一天到這座銀行大廈來看看我的存錢罐，我要讓你擺脫貧困的銹跡斑斑的生活……
鈔票，我把手裡的幾十張鈔票遞進去，從一隻凹起又凸起來的窗口遞進去，那個銀行小姐的手指頭觸到了我的手指頭——我尋找到了存錢罐的方向，如果我有一天有很多錢，我會將我的母親帶到這城裡來，首先，我要帶著我的母親到銀行大廈來——看見那只屬於我甘兒的存錢罐。是的，一切都因為有那只存錢罐而開始了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方向從那只存錢罐開始有了希望：做麵館侍者然後再做一名傭人——我的生活正是從這種身份開始的，毫無疑問，人們叫我麵館侍者、傭人時我已具有了身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