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已經離開三天時間了,多少天來我一直在等待——女主人回來,她的存在可以讓我的處境不會變得尷尬,這種尷尬在女主人拎著箱子出走的那一刻我並沒有怎麼意識到,那一刻,我是迷惘的,看著女主人驕傲地上了紅色轎車,她的轎車可以讓她的身體離開,這是她最為成功的出走方式。
她一離開,我所面對的就是男主人——這是我所意識到的最為尷尬時刻,男主人住在樓上,而我住在樓下,第一個夜晚過去之後,我醒來了,意識到女主人已出走,她已不在這空間中遊蕩,異性,是我在醒來時意識到的,每每想到住在我樓上的是一個異性,一個男人——我就感受到了一種不自在,我的尷尬在於我過早地就能敏感地觸及到當我面對一個男人時——我的那種被動性,我的畏懼,我的羞澀,我的無經驗,我的全部幼稚給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尷尬,比如,我早就已經醒來了,但我卻不敢拉開門,走到外面去,我希望男主人能忘記我的存在,但我又提醒自己:傭人的生活應該開始了,既然他們付給了我薪水,我就要為他們服務。我小心翼翼地上樓,我以為男主人已經起床了,因為太陽已經那麼高高地懸掛在空間,男主人一定早就起床了。
但他並沒有起床,我只好躡手躡腳地下樓來——男主人住在樓上,我住在樓下,這使我不知道如何為男主人服務,我打開門,站在門口澆花時抬起頭來,我希望看見女主人的紅色轎車停在門外,它會給我帶來喜悅,這喜悅會解決我的尷尬問題,這些問題如得不到解決——我的尷尬將處處與男主人相遇,他在當天下午驅車回家之後,突然意識到了我的存在——他抬頭看見了我,在這之前,他從未看見這房間裡的女傭人。當他看見我之後,感到詫異了一下,他朝我點點頭,想起了我的名字,叫了我一聲甘兒。他說:你知道女主人范莉莉出走到哪兒去了嗎?我搖搖頭,他也搖搖頭。
我站在他對面,我之所以尷尬是因為我意識到了我的性別,同時也意識到了男主人的性別,同一個男人住在同一幢房屋之中,儘管他住在樓上,我住樓下——我的尷尬在於因他存在,我不敢輕易地到樓上去清理房間,樓梯往上是一個禁區,我不敢輕易上樓。
我想女主人大概會出走很長時間,我不能戰勝尷尬,那麼,我同樣也可以走,如果我走,必須告訴男主人,必須把手裡的鑰匙交還給他。那天下午,男主人始終沒有下樓,我來到了樓上,男主人躺在露台上的躺椅上,我猶豫了很長時間決定還是走到他身邊去。他聽見了我的腳步聲之後,轉過頭來,身體仍未離開躺椅,他說:「甘兒,你知道范莉莉為什麼會離家出走嗎?」我看見了煙灰缸裡滿缸的煙灰,那些辛辣刺鼻的味道已經化成了灰,而那些****煙灰裡的煙蒂彷彿像一隻隻褐色的子彈殼……男主人吸了如此多的煙,他一定在痛苦,為范莉莉的出走而痛苦,我在那一時刻突然產生了一種惻隱之心——我走過去捧起了那只水晶似的煙灰缸,如果男主人就此吸煙下去,煙灰缸就無法再插進去子彈殼似的的煙蒂了,我想,應該把那只煙灰缸清理乾淨,應該為那個痛苦的男主人再最後做一件事情然後再告訴他我走的事情。
煙味再一次席捲進我的鼻孔——使我感覺到一種辛辣的嗆,一種迷惑的嗆,男主人仍然沒有離開躺椅,他的身體頹廢得像一架已經廢棄了的火車頭,我想起了火車頭,我坐火車出走時,抬起頭來看到的都是風景,有好幾次,我還看見了廢棄的火車頭躺在荒涼的野草上。我清洗著那只煙灰缸,男主人站了起來,他說:甘兒,莉莉走了,我把薪水付你,月末已到……他即刻從錢包中抽出幾張鈔票,遞給我:「甘兒,你幫我好好收拾一下房間,我要出去,今晚我會回來得晚一些……」我手裡攥著那幾張鈔票,我就這樣無法離開此地,無法從尷尬之中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