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找范莉莉的——恰好到了午睡時間,也是我正在衛生間洗馬桶的時間,我的手剛好碰到了馬桶上方的電話線,電話就響了起來:「范莉莉在嗎,我找范莉莉」,我支唔了一聲,電話就斷了,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當然對我而言,這陌生男人的聲音有些急促而奇怪。
他們正在午休,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在午休,已經進入了最炎熱的夏季,所以,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在同一間房子裡午休。我在清洗馬桶,自從我進入城市之後也在用馬桶,必須把馬桶擦得像鏡子一樣亮——這是范莉莉對我的要求。當我右手戴著橡皮手套伸進馬桶之中去時,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我想,如果仍然是那個陌生男人來的電話,如果他要叫范莉莉接電話——我怎麼辦,所以,我把手伸進馬桶的彎道,我用這種狡黠來阻止我去接電話,然而我的心砰砰跳動著,我不接電話,意味著男主人和范莉莉會來接電話,電話在客廳裡,臥室中沒電話,范莉莉大概關掉了她的手機,電話才會打進家來,我想,范莉莉就要來接電話了……果然,我聽到了在電話鈴響之中有一陣{{zz的聲音飄到了客廳,我屏住呼吸側耳細聽,范莉莉說:「喂,你打錯了,你找的那個人沒有」,范莉莉擱下了電話,我知道,電話並沒撥錯,肯定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他找的就是范莉莉。
我希望,電話不要再響起來,我知道范莉莉碰到了麻煩,她不願意在此時此刻聽到陌生男人打來的電話,因為男主人在場——她不願意男主人去揭示她的秘密。
然而電話仍然又一次響了起來,我把手從馬桶中伸出來,我決心去接電話,我想去幫助范莉莉,我想告訴那個男人,他的電話打錯了。電話被我接在手中,仍然是那個男人急促的聲音:「我找范莉莉,她在嗎?」,我壓低聲音說:「你打錯電話了,這裡沒有你所要尋找的人」,說完我就掛斷了電話,我退出了衛生間,范莉莉仍然站在客廳裡,她穿著睡衣,迷惑地看著我又看著電話,就在這時,電話再一次響了起來。
一個影子飄到了電話機旁邊去,她想把電話線拔掉,她就是范莉莉,她彎著腰剛剛把電話線拿起來,另一個影子來到了她身邊,她的手被他的手輕輕抓住了,男主人問莉莉:「莉莉,不用拔電話線」,范莉莉說:「總有人把電話打錯……」「好了,下次電話再響,我來接,我會告誡總是把電話打錯電話的人好好想一想電話號碼……」他一邊說一邊把范莉莉摟過去,他用雙手把她的身體緊緊擁抱,這是一次不舒服的擁抱,我看到了范莉莉那痙攣的身體,范莉莉想脫離開這種擁抱。然而,那擁抱仍將繼續下去,我們這個世界的男人與女人的擁抱有時候是溫馨的,有時卻讓人痙攣和疼痛。
沒有誰給予過我任何一種擁抱,我所看到的擁抱都是來自他人的擁抱,比如,眼前的范莉莉,當女主人被男主人緊緊擁抱時,他在折磨她,他想用擁抱折磨范莉莉的身體——所以,我看到了范莉莉痙攣著,掙扎著。
我下樓梯時,他們的擁抱還正在繼續下去,電話鈴聲震撼著耳朵,樓梯……我對自己說,他們的擁抱會在電話鈴聲之中中斷,男主人會去接電話,那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將在電話中傳進男主人的耳朵,耳朵,他通過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一個陌生男人在找范莉莉,他也許會把電話交給范莉莉……我下了樓,我想出門去透個氣,我想去外面吹吹風,花瓶中的玫瑰已經乾枯了,我想溜走,我想在這樣的時刻我選擇了溜走——意味著我的19歲害怕糾纏、聲音,問題和戰爭。不過,我已經預感到了這場戰爭無論如何都會發生,我想起了母親,我此刻想起了母親——我來到門外的公用電話亭,我從那間玻璃房子中鑽了進去——我叫喚著母親,母親,而我的母親則叫喚著:「甘兒,我的甘兒,你好嗎?」風吹拂我的身體把我吹醒,我站在富人生活區的門外,站在一家花店,穿著范莉莉送我的衣服環顧著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