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莉莉也有不在家的時候,那天范莉莉去參加一個女友的生日,她穿著一條淺灰色長裙出門時,我正在門外澆花,范莉莉身上好聞的香水味被我的呼吸蕩漾進了我的身體,范莉莉驅車前伸出手來往上招手,我知道男主人正站在露台上目送她。范莉莉驅著那輛紅色的轎車離開以後,我聽見了男主人站在露台上喚我甘兒。
好久沒有聽見別人喚我甘兒了,當我站在露台下的花叢之中聽見男主人的聲音時,我知道男主人在喚我是需要我為他服務,從我住進這幢豪華住宅的那一刻開始,為別人服務成為我生存下去最根本的一切。
我來到了樓上,男主人坐在露台上的一把椅子上,他指著對面的一把椅子讓我坐下來,男主人手裡夾著一根剛剛點燃的香煙,他的臉上有一種表情,那是我無法讀懂的表情,終於,他說話了,他問我住在這房子習不習慣,我說習慣,男主人彈了彈煙灰,在他彈煙灰的時刻,我看見了他穿著的睡衣——我趕快把目光移開了。他說:甘兒,你別害怕,你應該知道我才是這裡的男主人,所以,我要問你一些問題。
問題,我一直注視著那只茶几上的水晶似的煙灰缸,我對自己說,我希望男主人問我的問題像這水晶似的煙灰缺裡已經沉落的煙灰一樣透明,我希望男主人問我的問題像那缽體,從裡到外都是透明的。
男主人說:甘兒,我可以告訴你,范莉莉只是我養在這屋子裡的女人,我與她沒有任何契約關係,你知道什麼是契約嗎?比如婚姻就必須有婚姻證書,這就稱為契約,在我未進入這種契約關係之前,我必須考驗我與范莉莉的關係,所以,我問你,在我外出之中,范莉莉有沒有把別的男人帶到這露台上來……你別害怕,我讓你說實話……後果牽涉不到你與范莉莉的關係……
我抬起頭來,搖搖頭——我從我搖頭的那一時刻就知道我在拒絕說什麼,以及不說什麼。說什麼和不說什麼我都堅決拒絕,范莉莉暗示過我,她也許早就知道了有一天男主人會問我什麼,她暗示我是讓我學會說什麼和不說什麼,所以,我堅決地說的方式就是搖頭——在我搖的那一剎哪間我想起了並看見了那張看不清楚的男人的臉,他從未給我留下任何記憶,但他的臉卻存在著,我再一次想起來了那天在露台上我屏住呼吸是為了拒絕觀看范莉莉與另一個男人親吻時的情景,不過,我能夠最終逃之夭夭現場,是因為范莉莉和那個男人迫不急待地把他們的影子移進了去臥室的道路之中。
我搖頭,我要堅決地否定我記憶之中的現場記憶,我要把這現場一筆抹去,男主人一直在目視著我,審視著我的臉,試圖通過我的慌亂來刺激我讓我將現場,我所看見的現場說出來。但只要我堅決地搖頭,搖頭是我否定我所看見的現場感的最好方式,搖頭是為了把我記憶之中的現場遺忘,只要我否定,那個現場感給我帶來的記憶就永不存在。
為什麼要讓它存在下去,為什麼要讓男主人看見這現場——我從小就目睹了父親和母親的戰爭,母親發瘋的情景就像一塊銀幕永遠懸掛在我的心靈深處,記憶深處,我害怕發瘋的場景,所以——這是我不願意揭示現場的最為重要的原因。還有一個人之常情的原因是與范莉莉的關係,從這個漂亮女人出現在紅辣椒麵館開始觀察我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與我產生了關係,爾後我拎著箱子尋找到了脫離麵館的——新跳板。是范莉莉讓我重新開始了選擇,我知道如果我說出那個現場感——我就是在背叛范莉莉。
我敏捷地否定當然不可能滿足男主人公的願望。我脫離了露台,我的狡黠顯示出了我從19歲開始就窺視到了人生不該揭示的問題的戲劇性,男主人噓了一口氣,她和他都存在著一隻籠子,我們大家都有各自的籠子——所以,我下了樓,開始去做我的職業之內的事情,職業之外的糾纏我不圈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