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他們在我19歲時被我看見——他們當然是與我的年齡，心靈，身份沒有關係的男人，然而儘管沒關係——仍然會被我看見，因為我的年齡已經可以感知到男人是我的性別之外的一種距離，我一定要堅守住這種距離。我知道，在范莉莉與那個男人之間已經戰勝了這種距離，也許他們是所有電影畫面上那種相愛的故事。
凌晨，我起得很早，因為我是傭人，我從來不給自己睡懶覺的權利，清晨我出了門，舉起噴水壺往門外的花草澆水，清晨是我精神最好的時刻——是我生命中充滿露珠、色彩的時刻。
門開著，我往花草上噴水時，一直把門敞開著——我想讓清晨的風吹進屋去，吹進這幢美麗的別墅之中去，他，一個男人，就是從那道敞開的門裡往外走出來的，我低下頭去，一個男人，他並沒有看見我，在那一時刻，他似乎什麼都看不見——他所看見的只是路，他在這個凌晨的消失的道路。
我想，范莉莉也許會出門，驅車送這個男人離開，但范莉莉沒出門——一切都是那樣安靜，這個陌生男人，我從未見過的男人，因為他消失得急急匆匆，我甚至連他的臉都沒有看見，看不見一個人的臉，意味著我什麼也沒看見。
因為臉是判斷一個人最為重要的東西，看清楚一個人的臉才會對一個人充滿記憶，看清楚一個人的臉才會擁有佐證——那些回憶的東西是從一個人的臉上的表情開始的。
我之所以沒有看清他的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我主動放棄了去看他的臉，我在迴避這一切，從昨天下午在露台上的時候我就在迴避看清楚范莉莉帶回來的這個男人的臉——我告誡自己，不該看清楚的東西就應該迴避。所以，今天凌晨，我依然迴避了他的臉，所以，對我而言，他是一種沒有記憶的東西。
一個匆匆的男人的影子消失之後，我看見了范莉莉，她正站在露台上，她看見了我——她看見了我站在門外的花草之間舉著噴壺給花草噴水，那天上午她把我叫上了樓，她問我今天早上看見了什麼，我說我什麼也沒看見，她說：這就對了，你什麼也沒看見，羅林回來時，你知道羅林嗎?他是男主人，他快要回來了，如果羅林問起我的生活……你就說不知道……」她對我很客氣，她送給我幾件衣服，是她穿過不穿的衣服，她說希望我穿上她的衣服之後變得漂亮起來，她在露台中，她仍然穿著睡衣——范莉莉伸了一個愜意的懶腰，她告訴我今天要好好收拾一下房間，因為男主人要回來了。
我下了樓，一個男人，一個未被我看見臉面的男人在這個凌晨消失之後，范莉莉告訴我了一個事實：她的男主人要回來了。男主人，我今天才知道，這幢房子裡除了有女主人的范莉莉之外，還有男主人的存在。
今天，范莉莉充滿了等待之意，她給了我幾張鈔票，讓我到了門外花店去買些玫瑰回來，因為范莉莉的男主人要回來了，房間裡，客廳裡必須有玫瑰。我抱回了紅的、粉的、黃的玫瑰，三色玫瑰洋溢著香味。
當一個男人在凌晨消失之後，這裡已經充滿等待之意，我作為一個傭人，因為剛剛獲知這房間裡還有另一個男主人，而且還獲知他就要回來的消息，不免滋生出了一種緊張之感。我緊張是因為我必須去認識新的面孔，除了女主人范莉莉之外的面孔。
因為我深知，我可以迴避今天凌晨從門外匆匆忙忙消失的那個男人的面孔，我卻不能迴避男主人的臉，作為一個傭人，必須看清楚男主人的臉，必須去領會男主人臉部的表情。
那個凌晨消失的男人很快將成為過往煙雲，因為我沒有看見他的臉，所以范莉莉用不著擔心，也許是范莉莉看清楚了我的臉，讀懂了我臉上的表情，她感受到了我對那個男人沒有任何記憶，所以她並不害怕我去出賣她。事實上，我怎麼可能去出賣我的女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