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露台上，作為傭人——我在每天范莉莉出門之後就開始收拾她所生活的區域，而作為像范莉莉這樣的女人她所生活的最大區域就是頂樓，沿著樓梯而上的每一寸空間。露台也許是范莉莉最喜歡置身的空間，在煙灰缸裡，在那只像水晶般透明的缽體裡——抖露下了從她手指尖灑下的煙灰，一種灰，是煙製造的灰，厚厚的一層灰上面是幾十隻煙蒂，被強性掐滅的煙蒂，或者安全燃燒完畢之後留下的煙蒂——足可以證明剛剛逝去的一天，就是明天，范莉莉在露台上吸煙，吸了很長的煙之後，留下了一堆煙蒂和煙灰之後才去睡覺。
我是傭人，當我瞧著煙灰缸時——我靜靜地站在那只水晶似的煙灰缸外面，我顯然是局外人——我不知道那個披著一頭金黃色類似波浪的卷髮的范莉莉，坐在這露台的椅子上吸煙時到底在想什麼?我輕輕地捧著那只煙灰缸，是用雙手托起它，我不能碰碎它，既然范莉莉在這只煙灰缸裡抖落下了無數的煙灰，那就意味著對范莉莉來說——這只煙灰缸可以塞滿她吸煙時的情緒。所以我把那些灰和煙蒂倒進了垃圾桶裡——總而言之，這些灰和煙蒂將變成垃圾。
我剛把乾淨的煙灰缸放在露台的茶几上，我看見了范莉莉的車，紅色的，闖進了我的視野，站在露台上看著范莉莉驅車回來，我的女主人今天回來得很早，她通常要到晚上才歸家，有時候深夜歸家時我都已經睡過去了，今天是下午，范莉莉就回來了，從車上下來了一個男人，這是我頭一次看見范莉莉將那個男人帶回家，一個男人從范莉莉的紅色轎車上下來了，范莉莉今天照常穿裙子，她好像永遠穿裙子，永遠穿從不雷同的裙子，范莉莉的金黃色波浪似卷髮被微風吹拂著，被那炎熱的微風吹拂著……然後我聽見了他們的腳步聲，是兩個人交錯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到了樓下的客廳，然後急促地朝著樓梯而來，他們似乎在用慌亂的腳步聲穿越那把樓梯。
我仍然站在露台上，我手裡拿著一塊白色的毛巾正想清除茶几上，椅子邊緣上的灰塵，我知道范莉莉害怕灰，不能讓一絲灰塵留下來。把這項工作做完之後，我就下樓去，也許范莉莉需要露台，她會帶著那個男人到露台上來喝茶或者紅酒。
一陣令人窒息的呼吸從露台上的一層薄紗之中傳來，我抬起了頭，看見了兩道影子正在互相擁抱，他們一邊擁抱一邊在接吻——我轉過身去，我害怕看看見這樣的場景，我屏住呼吸，這不應該被我看見的場景使我置身在尷尬的地方，我屏住呼吸，深知不能讓女主人發現我站在露台上，因為我是多餘的人，我隔著一層薄紗看見了范莉莉和一個男人親熱的情景。
我轉過身去，看著露台之外的世界，我看見對面的露台上，有一個男人仍然躺在一把舒適的躺椅上吸煙，看報，每到這樣的時刻——我都會看到同樣的情景，他在悠閒地吸煙，看報。我希望在這樣的時刻我能夠從露台跳下去，不經過客廳，范莉莉就看不到我的影子，然而。這是徒勞的——我根本無法往露台上往下跳。
不敢跳是因為我缺乏勇氣，沒有勇氣是因為我想到了跳的結果，要麼殘廢，要麼致死——兩種結局我都看見了，所以我堅決不敢往下跳。我只有尋找別的往外逃的出路，我聽見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呼吸之聲突然在朝另一個方向移動而去，我判斷出了那是通往臥室的方向。
臥室，范莉莉的臥室在左邊，要經過一條走道才可以到達她的臥室，如果我溜出去，如果范莉莉和那個男人的呼吸之聲已經飄進了臥室——那麼這是我脫困的最好時機。
脫離困境，我確確實實已經面臨著一次困境，我的最大困境就在於我看見了范莉莉和一個男人的秘密。我的最大困境就是不想看見這一切，逃離這一切，我開始轉身，范莉莉和那個男人確實已經沒有呆在客廳裡了——從臥室的另一邊傳來了一種波浪似的聲音——這正是我逃離困境的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