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元錢作為我一個月的洗碗薪水就這樣來到了我的手上,在這個驚喜的時刻,我變得不知所措,女老闆告訴我如果我將碗一如繼往地洗得乾乾淨淨,三個月後我的月薪將到300元,哦,這個錢的數字使我彷彿看到了未來的理想,我的道路正在向著300月薪而前進。在那個有1個多小時休息時間的午後,我不知道有多麼高興,我捏著那100元錢,那些錢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它有一種嶄新的氣息,彷彿剛從產錢的機器中飄到我手上,我的呼吸顯得急促,18歲以來我頭一次捏著這麼多錢,我頭一次嗅到了錢散發的清新。我帶著100元錢走出了麵館,站在台階下面時,我像往常一樣,向著麵館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天知道我為什麼總是懷著感恩面對紅辣椒麵館而鞠躬,每一次鞠躬卻不一樣。揣著那100元錢,我有一個最為重要的願望想尋找電話亭給我母親打一個電話。家裡沒電話,但母親所在的機械廠有一台電話,我記得那號碼,總共有6位數。今天是星期一,母親毫無疑問在機械廠上班,我有一個內心的願望想用我的第一次薪水與母親通電話,我已經出走很長時間,我要讓母親知道我活著,只要我活著,母親就會減少發瘋的週期。
電話,哦,城市的街頭巷尾到處都有電話亭,那些用玻璃罩子形成的空間今天同樣要罩住我,握著電話筒,望著玻璃罩子之外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群,撥動那座小鎮機械廠的電話,通過電話線的纏繞,綿延,面對聲音的水落石出——從而讓我的母親感受到我的存在,這對我是一件極為重大的事件,對母親來說同樣是一件極為有意義的事件。我之所以把我的存在稱為事件是因為我在那天晚上的秘密出走以後就再也沒有同家人聯繫過,我之所以遲遲未聯繫,是因為我兩手空空,直到今天上午,幾個小時前我才領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薪水,年僅18歲,我用洗碗的職業得到了第一筆薪水。
薪水的另一個詞是錢。這些嶄新的錢就在我懷中,在我貼身的口袋裡,對我來說,這些錢來之不易,所以我必須收藏好它,我必須把它收藏在離我心臟最近的地方。
電話,電話,電話撥通後是小鎮機械廠的一個守門人的沙啞聲音,他聽我報出母親的名字之後讓我等一等,母親在廠房裡做活,他幫我去叫,也許他已經知道了母親的那個甘兒已經出走,也許母親囑咐過他如有電話,一定去叫母親。總之,母親來得很快,當我們對著話筒各自發出聲音時,母親就哭了起來,她說她以為我不在人世了,她每天晚上都在夢境之中乘著夜色去尋找我……在母親哭泣的聲音中混雜著一種無助絕望之後的驚喜,我把我的處境告訴了母親,並告訴母親今天是我領到第一筆薪水的日子——總共是100元錢。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我問母親父親還在賭嗎?母親提起父親的名字就開始咒嗎,隔著電話線我仍然感受到了母親的仇恨。
為了節省電話費,我不得不在電話中與母親說再見,當我說再見時,母親似乎緊緊地纂住話筒,我嗅到了機械廠的味道,那些從機房中散發的螺絲油漬之味同樣使我感受到了我的母親活在她的現實世界之中,我的父親一如既往也許仍然沉溺於他失敗的賭徒生涯之中。這就是電話給我帶來的現實生活。我掛斷了電話,我的錢來之不易,從現在開始,我必須一個硬幣一個硬幣的積累,我必須把錢藏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不讓它離我遠去。
100元錢花了6元錢。錢,我的18歲開始了把錢藏在口袋中,像我的母親一樣。只有一個像我一樣忍受過飢餓的女孩才知道錢的來之不易。我離開電話亭,我要盡快回到紅辣椒麵館之中去——我要用我的積極努力守候我那同樣來之不易的位置。我鑽進了麵館,紅色的麵館給我的生命帶來了來之不易的希望,我願意坐在那個角落讓我洗碗的生活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