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40章     成千上萬的「劉大爺」在修草原上最大的「馬廄」 (2)
    事後貢布才告訴土爾吉,他那一刻的恐慌是前所未有的,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臟的激烈跳動聲。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這支繳來的槍裡只有一發子彈,一旦射出這發子彈,這支槍連一根燒火棍都不如。在努力嚥下一些潤喉的唾液後,他屏住呼吸盡量使自己緊張的心情得以緩解下來,他要自己沉住氣,如果在這個時候心亂了,就等於自己把自己的命送給了對方,如果沉著應對還有生還的可能,千萬別把與此事無關的同行者土爾吉的命白搭上了。

    貢布瞄準的動作著實讓土道傻眼了,突然之間不知所措,「哼,準是他身邊的那個禿頭提供的快槍,決不能莽撞行動。」他提醒身邊的夥伴說。他目測了一下橋的距離,大概有六十來步,心想,「六十步的距離裡那支快槍足以打死五個人。麥塘草原上,從最西的狼山至最東的朗姆河灘,無人不知貢布是出了名的騎手和神槍手。要是我們七個人一起衝過去,五個人首先死在貢布的槍下,這樣的話會形成兩個對兩個的局面,一旦打殺起來,貢布是否被活捉就很難說了,而且我們當中誰先去充當先前那五個替死鬼呢?恐怕我一下令,首先自己就沒有底氣衝在最前面,沒有一個打頭陣的就像沒有頭狼的狼群,那豈不是很丟面子的事,一定讓貢布那小子笑掉大牙。」一想到這裡,絡腮鬍土道有些畏手畏腳了,但他還是站在原地做出毫無懼色的樣子,開始故作鎮靜地同貢布調侃起來,「哈哈哈,貢布,別把你那根燒火棍瞄著來嚇唬我們,如果你果真是我們麥塘草原最出名的神槍手,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槍法打掉我頭上的這頂大簷禮帽?」他伸出一根指頭指指帽子,試圖挑釁貢布的勇氣。

    「哈哈哈,如果我打掉了它,還能保住你那條狗命的話,那又怎麼說?」貢布也用調侃的口氣回答對方,其實他聽了絡腮鬍土道這番挑釁中略帶輕蔑的話後,心裡一陣狂喜,認為必須抓住這一天賜的絕好時機,抓住對方的這一調侃賭一把。

    「如果你打掉了它,」土道伸手摘下大沿禮帽拿至與眼睛平行的位置,看看帽子,再看看貢布,隨後將自己的頭搖得就像本波教寺僧人手中的小鼓那樣,對貢布的話表示出極大的不信和懷疑,然後把禮帽扣在宰牛人波瑪的頭上大聲說:「那就證明你是麥塘草原的神槍手不只是傳說,我們這些死者的親戚就立刻放你走人。」

    「哎哎,土道叔叔,你把禮帽戴錯地方了。」波瑪剛要摘下禮帽時被土道死死地將禮帽摁在他的頭上,壓低聲音罵道:「你這個下賤的宰牛人,貢布是沒有膽量開這一槍的,康巴漢子中有你這樣開個玩笑就開溜的兔子嗎?」在對波瑪一番要挾後,土道像格薩爾王身邊詭計多端的大臣饒彤一樣朝後退了兩步,順著風吹的方向做了一個灑脫的邀請手勢——伸臂在空中畫了一道弧線後對貢布說:「尊敬的神槍手,你請。」

    貢布早已做好了瞄準的準備,為了吃準土道的承諾,他問道:「喂,刺笆籠籠一樣雜亂的絡腮鬍,麥塘草原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你是一個撒謊成性的狐狸,我憑什麼相信你的鬼話,除非你向大昭寺的覺沃賭咒發誓。」

    「哈哈,我就知道,吐黑血的老貢布的兒子是麥塘草原的神槍手只是一個傳說,你心虛了吧!」土道在朝橋另一頭碎了一口唾沫後,趾高氣揚地把右手的拇指放在伸出來的舌頭上一舔,「我敢向覺沃發誓,覺絨布齊!」

    土道的誓言剛出,砰一聲槍響,宰牛人波瑪頭上的禮帽被打飛了,帶洞的禮帽在空中畫出一道半圓形的弧線後掉在了地上。那一槍讓包括土爾吉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神智處在一種似醒非醒中,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住宰牛人波瑪,都在等待宰牛人僵硬倒地的那一刻。

    那一槍準得連貢布都不敢相信,見波瑪仍然傻呆呆地立在原地,貢布大喜,「菩薩果然站在我這邊啊!」為了徹底鎮住對方,他大聲吆喝道:根嘿嘿!根嘿嘿!

    貢布的槍法讓土爾吉的膽量得到了空前的膨脹,他興奮不已,即聲附和根嘿嘿!助威聲令他感到做一個俗人放肆的快活,長期壓抑在心裡的放肆慾望嘩地被激盪的血液釋放開了。

    貢布為了徹底鎮住復仇者,有意放大嗓門問土爾吉,說:「新朋友,接下來的這一槍給你放了,瞄準那個髒兮兮的絡腮鬍,我說開槍你就開槍。」

    貢布的調侃真難住了土爾吉,他揮揮手說:「不行,我是僧人,僧人是不能殺生……」

    看見土爾吉急得要哭的樣子,貢布笑了,故意裝出把話聽岔了似的,自編自演地說:「你說什麼?哦,還是要我來開第二槍呀?」他的虛張聲勢的「建議」土爾吉並沒有理會。貢布知道他還被蒙在鼓裡,就更加從容地繼續自編自演,說:「那我就先要那個絡腮鬍的腦袋。」

    看見貢布一動不動地端槍瞄準,那威風凜凜的神態讓土爾吉一個勁地直點頭。

    「別開槍!殺人不抵命的貢布,你太不仗義了!」絡腮鬍土道厲聲吼道,這聲音快要撐破他的喉管了,他嚥下一口唾液去安撫疼痛的喉管,「我都向覺沃賭咒發誓了,你還要……我們各走各的路吧。」絡腮鬍土道萬般無奈地兌現了自己的調侃,緊咬著牙關瞪大眼睛對滿臉橫肉的醉鬼便巴說:「去!把樹林中的馬牽來,我們走。」

    「哦呀。」便巴聽到吩咐後飛也似的朝樹林裡跑去,疾跑如飛的那副狼狽相就像腳後跟已經被狗叼住了一樣。絡腮鬍看著便巴老鼠一樣躥如林中,認為今日之事已經大丟面子,再回過頭來又看見宰牛人波瑪依然原地不動地站在那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近乎咆哮地對宰牛人吼道:「波瑪,波瑪,你還站在那裡,難道還想吃貢布的槍子?」

    土道的吼叫把嚇蒙了的宰牛人「吼醒」了。他轉過頭看看矮個子降嘎,再看看斜眼饒登,帶著哭腔問:「不會吧,饒登,告訴我,我還活著嗎?」看見其他人像走陡坡的山羊一樣不停地點頭,他心花怒放,「哈哈,菩薩,我還活著!」說完哇的一聲蹲在地上放聲痛哭,淚水像雪山遭受太陽的暴曬後形成的瀑布奔湧而下,這是無比幸福的號啕大哭,「大難不死」的幸福淚水同剛才嚇出的尿液一同沖淡了為嘎多雪恥的復仇夢。

    河對岸傳來慌亂嘈雜的驅馬聲,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大變小,由小變無,消失在曠野。

    一場完全不可能贏的爭鬥又一次奇跡般地發生在土爾吉眼前,貢布又贏了。土爾吉因過於激動而加速流動的血液把血管沖刷得格外地舒癢,舒癢帶來的幸福感使他感到身體突然間膨脹了,進而產生了藐視一切的瘋狂感。由此他終於明白了親身體驗與道聽途說有著極大的出入,明白了男人賽馬為什麼會大聲吆喝根嘿嘿,說唱藝人口中的格薩爾率領千軍萬馬征戰討伐敵人時會大聲吆喝根嘿嘿。在他眼裡,此時的貢布完全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英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著驅馬飛奔的失敗者,大聲吆喝根嘿嘿!根嘿嘿……從丹田發出的吆喝是如此的暢快和愜意,他確信這助威的聲音一定會追逐失敗的復仇者翻山越嶺。

    直到七匹馬一溜煙地消失在遠處山麓的拐角處,處在極度興奮中的土爾吉才回過頭來看了看身邊的大英雄,然而貢布的表情與他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讓他意外的是,貢布仍然叉開雙腿身體斜倚橋墩端槍瞄準,但卻緊閉雙眼,嘴裡反覆不停地吟誦著「嗡嘛呢叭咪吽……」額頭上的汗珠開始沿著鬢角往下流。這使土爾吉大惑不解,繼而認為是這位大英雄獲得勝利後的一種慶祝方式,一種通神護佑的方式,甚至是在同伴面前過分地玩幽默,在表現自己。

    時間在分分秒秒地過去,風穿行在陽光中把河對岸的樹葉吹得歡快地舞動著。土爾吉疑惑了,發現貢布的表情不像是在慶祝、通神或玩幽默,而是煞有介事地在等待仇家的進攻,他湊近貢布輕言細語地說:「喂,貢布,你的仇人走遠了,我們該趕路了。」

    「吹牛,他們走了才是怪事!」貢布也盡量壓低嗓門道。

    土爾吉以為他還在跟自己開玩笑,故意用調侃的口氣說:「他們沒有走,絡腮鬍土道帶領他們過橋了。」

    「真的嗎?完了,這下完了,好兄弟,你快騎上馬跑吧,我不會連累你的,我知道這槍裡唯一的一發子彈是嚇不跑他們的。我只有跟他們拼了,不過,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放棄瞄準的姿態,這樣至少可以嚇嚇他們。」

    土爾吉越聽越迷糊,自從貢布扣響扳機後就似乎沒有睜開過眼睛,但土爾吉堅信勝利者貢布繼續在捉弄他,心想,「勝利了,輕鬆了,我也可以捉弄捉弄他啊。」隨即也閉上眼睛,說:「完蛋了,絡腮鬍土道他們已經衝到橋中心了。」

    貢布仍然閉著眼睛,說道:「那他們很快就要跟我砍殺了,我知道他們不肯開槍是想活捉我回去,為那個死鬼祭魂。哼哼,做夢去吧。」說完話便丟開槍,大聲吼道:「來呀!卡頗熱,拼了!根嘿嘿!根嘿嘿……」貢布快速從包有生牛皮的木鞘中抽出二尺長的康巴刀揮舞著衝向橋心,沒有跑出十步他便發現橋上除了木樁上隨風翻飛的經幡布和被曬得發白的橋板外,上面空無一物,他急忙「剎」住自己的腳步。因氣勢洶洶的急速奔跑所帶來的慣性使他的身體前仰後合失去控制,雙手像船槳一樣在空中撥弄了幾下方才站穩腳跟,他怕看走眼了,又用手揉了揉眼睛,眼前除了明晃晃的橋板和橋縫下嘩嘩的激流外,空無一物!那一瞬間,他才如夢初醒,回頭看著土爾吉,用極不確定的口吻問:「難道他們真的嚇走了,不會吧?!」

    貢布滑稽的樣子使土爾吉笑得前仰後合,他太像寺廟跳神時維持秩序的阿知然(尼泊爾僧人,頭戴滑稽面具,做各種滑稽動作。)了,心想,「如果貢布扮演阿知然一定會讓信眾開懷大笑。」他還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令人心驚肉跳過後的巨大喜悅,他至今還把貢布的認真應對誤認為是逗他取樂哩。

    「菩薩佑我啊!」貢布仰望天空大聲吼道,隨後將刀在橋板上猛地一插,借助刀的力量把這句沉甸甸的感歎一齊插入橋板,用食指和拇指在纏有銀絲的刀柄上反覆撫摸紋路所帶來的快感,對土爾吉說:「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被我那一槍鎮住了,菩薩今天是站在我這一邊的,不然的話我貢布早已被那群瘋狗『咬』得只剩下白骨了。」他再次目不轉睛地看著虛空,思緒彷彿再次回到扣響扳機時有如神助的那一刻,並下意識地抬起扣動扳機的食指,翻來覆去地像看寺廟大殿裡的眾神一樣虔誠看著食指,充滿幸福地說:「要是能把它取下來掛在胸前或裝在嘎嗚裡當幸運之神就好了。」

    意想不到的勝利讓貢布深信仇家已經遠離,極度的緊張被極度的喜悅取代了,鬆弛下來的身心像空氣一樣飄逸,他一頭栽倒在橋上,用右臂的長袖在頭上一繞擋住光線後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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