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39章 成千上萬的「劉大爺」在修草原上最大的「馬廄」 (1)
    一路上土爾吉對貢布描繪的像關馬的馬廄一樣的飛機場充滿了好奇,心裡一直在想,「修一個馬廄要那麼長的時間,不知道這個馬廄有多大,要關多少飛機啊?」

    「小姑娘,過了那座伸臂橋,距離飛機場就只有大半天的路程了。」貢布趁飲馬的間隙告訴土爾吉,為了不使自己從馬背上跌下來,他說話的時候身體用力朝後仰,幾乎將背貼在了馬臀上。為瞭解渴,雪上飛和栗色馬伸直前腿降低重心,後腿微微向下蹬順勢將馬嘴貼近水面。聽貢布說話時,土爾吉不得不伸直腿踏緊馬鐙而仰身斜倚著,以便保持身體的平衡。兩匹馬幾乎頭挨頭地湊到一起,在溪水形成的小瀑布般的水潭裡呼哧呼哧地痛飲著,馬肚子隨著急促的呼吸時放時收,小瀑布傾瀉到水潭裡形成的水花濺起了霧珠,嘩嘩嘩的流水聲給土爾吉一種與世隔絕的淒涼感。

    土爾吉沒有回答貢布的話,而是看著他扯住韁繩使勁朝上拽,他想讓自己的坐騎換一個飲水的位置,因為栗色馬站著的位置使他的臉剛好觸到一叢十分茂盛的開白色花的荊棘上。他不得不騰出一隻手去遮擋荊棘叢,在去撩開荊棘叢的同時,陽光下一張簸箕大的銀白色亮晶晶的蜘蛛網被弄破了,「家園」遭到破壞的長腿蜘蛛倉皇而逃。

    看著驚慌逃命的蜘蛛土爾吉倍感淒涼,他把自己也看做是在逃命的蜘蛛。當栗色馬移動位置後,他用手在額頭上搭起一個遮陽棚順著貢布的所指,認真地觀察他所描述的那座橋。他目測此處距那座橋最多一炷香的工夫就能走到,「啊嘖嘖,那座橋真長啊,至少有十匹馬首尾相連那麼長。在熊朵草原我從來都不曾看見過這樣長的伸臂橋。」他用驚歎的口氣讚揚著橋的壯觀,「橋邊那些緊挨著住房的高樓是?」他問貢布。

    「不知道了吧,」貢布撇嘴一笑,笑裡帶有一種取笑土爾吉少見多怪的意味,隨後說:「這裡的人都叫它碉樓,完全是用石頭砌成的。」

    「啊嘖嘖,比農區莊房娃的房屋要高出幾大節,這些人是用什麼手藝把石頭壘得那麼高的,超過了絨布寺的金頂,啊嘖嘖,裡面住人嗎?」在問話的同時,家鄉的場景在土爾吉的腦海裡快速閃現出來——重修絨布寺的護法殿時的勞動場景,背土的人、築牆的人,還有那首朗朗上口的《打牆歌》:「堅固的土牆你來打/金子般的泥沙我來背/你坐在虎位如老虎/老虎沒有斑紋如狐狸/你坐在羊位猶如羊/羊只要有葉就隨處走。」

    《打牆歌》讓土爾吉有些傷感,離家出走才十多天,家鄉的一切竟然歷歷在目,揮之不去。

    雪上飛突然從水潭裡揚起脖子,牙縫裡滴灑出一串水滴,噴出的鼻息聲示意它已經喝夠了。貢布待雪上飛站直後對土爾吉說:「我告訴你,那個碉樓裡面住著一位獨眼龍,他是在獵磐羊的時候被羊角把左眼刺瞎的,村裡人說那是報應。我從前路過這裡時曾聽他一邊捉皮襖裡的虱子一邊說,這些碉樓在很久很久以前是用來打仗的,他的祖父帶領部落與外族發生械鬥的時候,就讓整個村子的人都鑽進碉樓,裡面有吃的,有喝的,三五個月下來,入侵者拿碉樓一點辦法都沒有。提到祖輩的光榮時,獨眼龍的一隻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那眼光中閃動著家族的驕傲。如今他的家族衰敗了,他孤零零地守護著碉樓,每當路遇我們就說村裡人狗眼看人低,他們遠離著碉樓,遠離著他。」

    土爾吉聽得入神,馬蹄在草上發出橐橐橐的均勻的回聲,他開玩笑似的問貢布:「你什麼都知道,你進去過嗎?在裡面睡過嗎?」隨著馬頭的晃動,他視線中的碉樓也在晃動。

    「那當然,在一直通往拉薩的茶馬路上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這個碉樓我進去過,進去的門又矮又窄,必須躬著身子進去,裡面黑糊糊的,有四五層,每層有獨角木梯相連接,最下面一層關牛羊,第二層住人,第三層長輩住,也可以用來做經堂。」貢布的手隨著講述在不停地比畫著,在介紹中他突然停下了,琢磨了一會兒才說:「當然,我寧肯睡在露天壩裡,裡面的老鼠多如大富人家的羊群,就像獨眼龍皮袍裡的虱子那麼多。老鼠同獨眼龍早已成為朋友,在獨眼龍講碉樓的榮耀時,不時有老鼠從他的襁褓裡鑽出來。」他的話明顯有些誇張,聽上去也很刺激,這是他認識土爾吉以來說得最多的一個上午,很顯然是要到飛機場了,他顯得格外興奮,緊張的神情消失了,好像飛機場是為他倆修建的鐵帳篷,讓追殺者難以進入一樣。

    碉樓裡的老鼠令土爾吉脊背發冷,他最害怕老鼠,特別是那尖尖的鼠嘴探頭探腦地同身後長長的尾巴遙相呼應的神情,一想到那樣子他的皮膚就像被藿麻刺過一樣難受。他對眼前越來越近的拔地而起的碉樓產生了一種無名的恐懼,認為黑糊糊的碉樓裡簡直就是老鼠的天堂,它們在裡面產仔,在裡面分享偷來的食物,在裡面無所事事地竄來竄去。一想到這個厭惡的場景他就發誓,「絕不進去。」

    骯髒的老鼠和長滿虱子的獨眼龍使土爾吉在接近伸臂橋時產生了厭惡的情緒,他聯想到領經師達傑彭措也曾經給他講過的「人鼠大戰」的故事。成群的老鼠破壞了整片的草場,夜裡它們分別包圍了一個個帳篷,吱吱吱地叫著在帳篷的繩索上蕩鞦韆,咬斷拉扯帳篷的牛毛繩,密密麻麻的老鼠甚至從帳篷頂端的天窗掉入熬茶的鍋裡,沒過幾年那片草場就被越來越多的沙石覆蓋了,牛羊沒有吃的,整個部落沒法生存被迫離開了那裡。

    好在巨大的河水轟鳴聲吸引了土爾吉的注意力,老鼠被暫時地忘卻了。由十三根粗大的筆直的木頭像積木一樣連接的橋在正午的微風裡紋絲不動(拴在橋上隨風翻飛的經幡除外),越是靠近伸臂橋,嘩嘩嘩的河水聲便越來越大地傳進耳膜,河風從河面徐徐吹來,透出陣陣涼意,河對岸白樺林茂密的上半部的樹葉耀眼地抖動不停,那是盜馬賊經常隱匿的藏身之地。從林中飛出的一隻烏鴉正好飛入土爾吉遙望對岸的視線裡,他迅速望了望日頭,確定樹林裡飛出烏鴉的方向為東南方向,這個時辰對於醉心於卜卦的土爾吉而言,看見烏鴉從東南方的枝頭上飛出即是敵人將至的時辰。他頓時心裡一涼,嘴裡念道:「三寶護佑,三寶護佑!」但他沒有把這一不吉之兆告訴貢布,怕萬一預兆不准的話,引來貢布的奚落。

    兩匹馬順著河邊的小道一路小走來到橋頭,他們翻身下馬準備過橋,「過橋穿過這片樹林,我們就在村口的旺吉老頭家歇息打尖,再趕路。」貢布在告訴土爾吉的同時隨手將韁繩朝馬頭前一拋,在雪上飛的臀部上輕輕一拍,要馬繼續走,他捏住韁繩隨馬上橋。奇怪的是雪上飛揚起脖子驚恐地扯拉韁繩死活不肯上橋,嘴裡發出嗚嗚的嘶鳴聲,韁繩勒痛了貢布的手,「嘿嘿,怪事了,難道你瘋了不成?」貢布對雪上飛如此地不配合厲聲吼道,他不解地望著雪上飛直搖頭。

    「雪上飛的不配合似乎在印證烏鴉飛過時的不祥預兆。」土爾吉證實著卦跡,很快這種不祥之兆得到了證實。

    砰的一聲槍響從橋對面傳來,雪上飛和栗色馬驚恐地扯拉著韁繩,他和貢布發出朵朵朵的聲音命令馬安靜下來。栗色馬翹起尾巴一粒粒馬糞蛋子掉在地上,嚇出的尿液很快把身下的泥土沖了一個坑。槍聲很快被河水聲吞沒了。

    土爾吉和貢布在控制驚馬的同時朝鳴槍的對岸望去,七個壯漢正大大咧咧地站在橋頭,矮個子降嘎和醉鬼便巴將手搭在鐵鏈上,斜眼饒登和宰牛人波瑪斜倚在木欄上,滿臉絡腮鬍的土道乾脆站在橋頭的正中,身後還站著兩個邛些部落的漢子。他們叉開雙腿兩手把持著腰間長長的康巴刀,做出氣勢洶洶的樣子,絡腮鬍土道把槍舉在空中,高喊:「殺人者貢布,牛打死牛填命,馬打死馬抵債,我想在草原上連狼都知道的規矩不用我多說吧。」開槍警示的土道是發令員嘎多同父異母的兄弟,人稱絡腮鬍土道,旁邊的人都是死鬼嘎多的近親或遠房親戚。「你比沾了腥的狼還跑得快啊,哈哈,我們追了你半個月,俗話說,『有酒大家喝才好,有話當面說才清』,這座橋是你唯一的通道,今天我看你是插翅難飛了,乖乖地償命吧。」

    「哎呀呀,絡腮鬍上從來就掛著釅鼻涕的邋遢漢,話可不能這樣說吧。你們都站在橋對岸了,看來死鬼嘎多的親戚們比狼都跑得快啊。」貢布在調侃對方的同時把雪上飛的韁繩遞給了土爾吉,朝他努努嘴,示意土爾吉牽著馬躲在用原木壘砌的橋墩後面去。

    土爾吉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馬拉入橋墩後面。貢布看著土爾吉和馬躲到安全的地方後不緊不慢地取下斜背著的槍,斜靠在橋墩旁舉槍瞄準,並用調侃的腔調說:「我知道你們要活捉我,那就過來吧,看看是誰先來吞下第一發子彈。是你,土道還是醉鬼便巴還是斜眼饒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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