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31章 撒手劈開生死路 (3)
    警覺的行進途中,唯有雪上飛極富節奏感的蹄聲和銅鈴聲在齊腳踝高的牧草間呼應著,雪上飛鼻孔噴出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格外明顯。均勻呼應的蹄聲和鈴聲偶爾驚動了身旁不遠處的一對有著藍灰色羽毛的白尾鷂,腹部灰白色的雄鷂飛在暗褐色雌鷂的前面,他們飛行的線路呈波狀曲線,忽高忽低。這種吃小蟲的鳥曾引起過土爾吉極大的興趣,然而唐卡畫除對仙鶴情有獨鍾外,這類鳥兒是很難「飛入」唐卡畫布的。他知道畫師們遵循典籍只讓大象、獅子、老虎、鹿子、猴子、神鷹更多地出現在畫上。

    在有些泥濘的雪地上走過一段緩坡,一拐彎處冷風刮在臉上刀割一般。走到迎風口了,刺骨的寒風裹挾著濃霧和雪花撲面而來,山頂上的烏雲在風的推力下迅猛地壓向山腰,烏雲頓時使周圍黑暗下來,瞬間冰涼的感覺凝固了一路上走得汗流浹背的全身。土爾吉哆嗦起來,突然刮來的寒風直往鼻孔深處鑽,他阿嚏阿嚏阿嚏連打三個噴嚏,嚏聲驚動了雪上飛,突然它的一隻後蹄咯登一下失滑在腳下的石頭上,腿的彎曲使重心突然降低同時發出蹄子踏在石頭上的嘩啦響聲,一股青煙騰起,馬掌撞擊石頭釋放出明亮的火星。

    貢布對馬受到了意外的驚嚇有些窩火,帶著責怪的眼神回頭看了看土爾吉,嘴裡一遍又一遍地念道,「嗡嘛呢叭咪吽……」

    帶著馬失後蹄的心悸,兩人氣喘吁吁地接近措拉山的埡口,在接近埡口處之前,貢布對土爾吉說:「如果我們在那裡遇到了土匪的襲擊,你千萬別管我,一旦看見我同來襲的對手交手時,只要沒有人糾纏你,你就儘管騎上雪上飛沿著小路跑。只要一翻過埡口,山那邊的路就平坦了,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能進入措拉村,你就在那裡等我。」

    「哦呀。」土爾吉允諾,但心裡依舊認為他在故弄玄虛。

    走過那段風雪交加的迎風坡,奇怪的是埡口處反而沒有颳風,雪花靜靜地飄落著。「這是連山神熟睡都不打呼嚕的地方,怎麼有貢布說的那樣讓人心驚膽戰。」土爾吉的緊張感舒緩下來,他越來越覺得貢布先前的叮囑有些多餘,「我的新朋友在做白日夢,想從白日夢裡實現他的英雄舉動,把自己看成格薩爾王手下那位老謀深算、洞察真偽的老英雄察根了。」他真想唱那首《難為情》的民歌來譏諷他,「到沒有去過的亂石嶺,遇到沒有遇過的野牛,野牛用亂石來磨角,小伙我用亂石來磨箭,早上我們不分上下,下午我把野牛放倒,這事讓野牛難為情!」歌詞在記憶裡迅速流動,他卻沒有唱出聲來,怕這個玩笑傷害這位新朋友。

    正當他沉浸在對貢布的小題大做報以嘲笑之際,眼前的情景卻恰好嘲笑了自己,貢布預料的情況出現了。埡口高處的瑪尼堆後面突然傳出一聲槍響,由於槍響之前整個區域死亡般的寧靜,因此槍聲顯得格外的震耳欲聾,彷彿就在耳邊炸響一樣,巨大的響聲霍霍霍擴散開去在山巒間快速滾動。

    槍聲一響,早有防範的貢布對雪上飛發出朵朵朵吆喝聲。槍聲嚇得土爾吉不知所措,貢布的吆喝聲在他的聽覺中變得一片模糊,他手裡的馬韁繩突然被雪上飛使勁拉扯了一下,所幸韁繩的一端被他纏繞了幾圈套在手裡,猛烈的奔扯頓時使手心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他險些被手裡的韁繩拉翻在地,韁繩拖著他跌跌撞撞地幾個趔趄之後,他下意識地伸出另一隻手用力拽住韁繩,韁繩的拽力扯疼了雪上飛,它發出痛苦的嘶鳴聲,由於用力過猛雪上飛的勒口滲出了兩道紅紅的血,馬變得更加躁動。朵朵朵,土爾吉用力收緊韁繩發出停下的指令,他這才發現自己食指的第二節指關節已被韁繩摩擦脫皮了,白森森的肉上滲出了紅紅的鮮血,他迅速將流血的手指銜在嘴裡。

    「冤有頭債有主,嗨!後面那個想充當英雄救土爾吉的,你聽好了,牽著你的馬走你自己的路,你放你的羊,我趕我的牛,別再管閒事了。不然,你的前胸和後背都是槍眼,為了一個扎洛去死,值得嗎?站到菩薩這邊來吧。」威脅的話中充滿了勸導和勢在必得。話音落定,瑪尼堆後面走出一個彪形大漢來,走到距他倆十步開外的地方停下來,手裡的叉叉搶直接對準了土爾吉。

    飄揚的雪花裡土爾吉看清了扎西的臉,頭上那頂用一整張狐皮做的帽子緊扣在眉框上沿,狐狸皮的兩隻爪子懸吊在耳邊,顯得格外猙獰,因為過於寒冷,扎西的鼻孔間流出的清鼻涕已經結冰。扎西十分得意地翹著厚厚的嘴唇,露出兩排稀牙漏縫的大黃牙,大黃牙正傲慢地咬著一根草根,草莖和草尖軟巴巴地耷拉在嘴邊,草像滾筒一樣在黃牙間滾動,從嘴角的一邊滾向嘴角的另一邊,一副貓捉到老鼠後的得意相。

    「我這頭笨熊,貢布的判斷是對的。槍響前我還在嘲笑他,這下完了,我不能連累貢布了,跟他們拼了,可手無寸鐵,是他們的對手嗎?」土爾吉想,但還是帶著求救的表情轉過身看了看貢布,在看見貢布的同時也看見了他身後不遠處另外一個端著槍的人。毫無疑問,雖然端槍的人將一方黑布嚴嚴實實摀住眼睛以下的大半個臉,但他還是能分辨出他就是索多,因為索多脖子上佩戴的護身符上有一個食指長的黃銅色金剛杵,金剛杵的左邊有一個黑得發亮的小香包似的皮囊。令土爾吉略感安慰的是那個老奸巨猾的松多沒有出現,「他一定守著惹不起的侄女貢覺措。」他確信這一點。

    「哦呀,你的話有道理。」貢布帶著笑意肯定著扎西的規勸,說話間不緊不慢地抖著身上的積雪嘿嘿嘿地笑著朝土爾吉走來,並充滿自信地說:「不過,在你們還沒有出現的時候,我也提醒了我的同路人應該怎麼做。」他故意把最後一個「做」字的發音說得很重。

    土爾吉立刻明白了貢布剛才的那番話,「但眼下兩支槍對準我們,貢布的逃脫計劃很難實現。如果對方真的開槍的話,貢布必死無疑,而自己卻騎著馬丟下朋友逃之夭夭,那自己還是人嗎?不行,不能這樣。諺語說,與其像狐狸拖著尾巴逃跑,不如像猛虎在戰鬥中死去。」土爾吉發話說:「好心人,照著扎西說的去做吧,你放你的羊,他趕他的牛。」等貢布走近他時便順手將馬韁繩遞過去。

    貢布沒有伸手接韁繩,而是對準土爾吉的胸口狠狠地一拳,罵道:「那天就不該救你,而是看著你被仇家帶走。」

    土爾吉哎喲一聲被打翻在地,貢布撲上來按住他,前後夾擊的扎西和索多看著貢布的舉動傻眼了。他們相互張望了一下,就在這相互張望的一瞬間,貢布將土爾吉的手狠狠地按住,一隻手像捏麵團一樣將他握韁繩的手使勁一捏,土爾吉再次痛叫起來,韁繩正好團在他的手心裡,那只剛才滲血的手指再次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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