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28章     狗在吃肉時一定有很多朋友  在啃骨頭的時候肯定沒有伙伴 (2)
    “不成,難道吐出去的口水還能舔回來嗎?”他用嘲笑的口吻看著腳下的影子問道。然後下意識地用手按住肚臍五寸線下的男根,自責說:“孽障啊,孽障,都怪你這根毀掉一切的冤孽。”他想用力捏碎它、用火燒焦它、用刀剁爛它,總之,六道生死輪回圖最下端的餓鬼界裡的種種酷刑此刻正化為一道道閃電射向胯下,用密宗的神秘力量搗毀這“寶貝”。但只有男人才能體會得到根器的疼痛是從心裡而不是從根器自身傳來的,空前的心裡疼痛感讓他無論怎樣都下不了狠手去廢掉自己的“寶貝”。

    當他抬頭直視遠方的牧童時,他將右手的袖子從後腦勺蓋過頭頂搭在前額以免陽光暴曬自己的臉,他紋絲不動地好奇地看著牧童。這樣長時間在草地上原地不動地站著,傻呆呆的舉止一定會引來牧童的猜疑,他懷疑在牧童眼裡,“這人一定是個瘋子。”

    瞧著牧童旗桿般地豎在那裡凝望自己,土爾吉的淚水再次溢出眼眶,視線裡閃爍的淚花在陽光的照射下變為五彩繽紛的顏色,這奇異的效果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安慰。他借助繽紛的色彩和想象將情人貢覺措在繽紛的淚花裡拼成美妙的圖形,他屏住呼吸使這個肥皂泡式的圖形盡量延遲下去,特別是圖形中貢覺措那雙令他魂銷骨軟的眼睛,“我是明明白白在做白日夢啊。”他希望這個白日夢繼續下去,因為深愛的情人就在淚水和陽光制造的奇幻裡,這使他柔腸百結。奇幻使他突然覺得輕松起來,除了感到有些口渴外,趕路的雙腳不那麼沉重了,或許總覺得貢覺措跟蹤的身影會隨時出現的緣故,他又在催促自己,“走啊,走啊,別停下來。”

    他興奮地用舌尖舔了舔掛在嘴角的淚水,鹹澀的滋味在舌面上慢慢地慢慢地與口中的唾液交匯在一起被淡化掉了,但那種鹹澀的味道卻留在味覺裡,他用袖口迅速擦干掛在臉頰上的淚水,邁開腿向齊至腳踝的牧草深處走去,暗自說,“這裡的草比熊朵草原的好。”行進中無意中看見距他十步開外的草叢間兩只身體滾圓的旱獺在一前一後地追逐著,他毫不遲疑地將這兩只一前一後追逐的旱獺視為自己和貢覺措,這是一個意外的景象,也是意外的提醒——“趕路吧。”他邁開腿看著線團一樣彎彎曲曲的騾馬道順坡而上。

    行到半山腰,突然間身後一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從直線距離不足一百米遠的另一個渾圓的山腰間傳來。“救命呀!土爾吉,救命呀!土爾吉哥……”

    土爾吉聞聲迅速轉過頭,那個一路上一直驚恐的場面果然出現了。求救的聲音使他發楚,求救聲不需分辨一聽就知道是貢覺措的。兩個山坡的直線距離雖然很近,但要從當前的位置走路到達對面的位置,起碼也是兩炷香的時間。如果是對方騎馬追趕的話,就只需半炷香的工夫,那他很快就會被追趕者所擒。隨著馬匹距貢覺措越來越近,他看見其中一個騎手是貢覺措的舅舅松多,嘴唇特別肥厚的松多側下身像騎手在草地上拾哈達那樣一把拽住貢覺措的發辮,貢覺措尖叫著仰倒在馬肚下。松多緊拽發辮揮腿下馬了,松多的兒子也隨之下馬,他順勢扶住了自己的表妹。另外兩匹馬的騎手收緊韁繩雙腿緊夾馬肚以之來保持平衡,沒有下馬,像是在聽候松多的命令。

    “難道還沒有騎夠嗎?”松多拽住侄女的發辮乜斜著眼用輕蔑的口氣對兩位騎手厲聲喝道。

    松多的吼叫嚇得兩位騎手立馬揮腿下馬。四匹追趕的馬背上頓時空了,這讓土爾吉大大地松了口氣,手裡的打狗棒松弛下來,在之前唯一的念頭是如果他們追來就只有拼命了。

    “快跑啊,土爾吉哥哥,要是他們抓到你,那就沒命了。”貢覺措不顧舅舅拽住發辮撕扯所帶來的疼痛,大聲朝他喊叫著:“聽我的,土爾吉哥哥,快跑呀,這輩子我是你的女人,下輩子仍然還是你的女人。你走後我就去當尼姑,就是死,也絕不嫁人。”

    “閉上你的烏鴉嘴,小妖孽,你是成心想把尊敬的歐珠巴頭人你的阿爸活活氣死嗎!”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脆響蓋過了所有的響聲,松多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侄女的臉上,“你被這個不要臉不要命的扎洛迷瘋了,看我逮住那個不要臉的扎洛後怎麼收拾他,我要像捏死一只雞那樣捏死他,為熊朵草原除魔。”

    清脆的巴掌聲像抽在土爾吉心上,“你這個沒本事的舅舅,有氣沖我來,對你的侄女下狠手,算什麼?算世上最蠢的狗熊。”揪心的掌聲激起了土爾吉的怒火,澎湃的熱血刷地湧向頭部,填充了整個腦袋,握拳的指甲深深地陷在手心裡,不要命的勇氣使土爾吉完全變成一個勇士。罵聲一出他深信自己已變成一個不怕死的男人,一個有愛心和責任感的男人,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高大起來,身體迅速膨脹起來,感到腳下的草地都支撐不起自己的身體了,他一路咬著牙朝他們奔去。

    “嘿嘿,你這個死後連烏鴉嘴都不碰的下賤的扎洛,沒有半點資格同我大名鼎鼎的塔瓦部落的尊貴的松多頭人說話,等著吧,我抓到你後,一定會一刀一刀地活剮了你。扎西、索多,上馬,就是追到天邊也要給我抓住那不要臉的扎洛。”

    “哦呀。”扎西、索多正欲翻身上馬,只聽見貢覺措大聲吼道:“誰敢去?”話音未落拔出腰刀用刀尖頂在在自己頸部的血管上,再次威脅道:“誰敢去?”

    “啊麻麻!”松多做夢也沒有料到侄女愛一個扎洛會瘋狂到不要命的地步,看見侄女將刀刃深陷在脖子的嫩肉上壓出的血印,驚慌得只說出啊麻麻就再說不出話了。他肥厚的嘴唇抖動著,老半天才緩過神來,討好地說:“侄女,你要干什麼?你千萬別胡來呀,萬一你死了,我怎麼向尊敬的歐珠巴老爺交代呀,親愛的侄女,求求你快把刀從脖子上拿下來啊,舅舅松多我求你了……”在極度的驚恐中松多那種哭中帶有祈求的表情只有突然肌肉痙攣的人才有如此滑稽的真實模樣。

    “你只要答應不再追土爾吉,”沒有經驗的貢覺措將刀離開脖子對准松多說,只見松多連連點頭,貢覺措相信了松多的承諾,對土爾吉高聲說:“還等什麼,土爾吉哥哥,快跑呀,跑得越遠越好。哎喲——”就在貢覺措說話的瞬間,牛高馬大的扎西一把抓住貢覺措拿刀的手,迅速下了她的刀。她被兩個彪形大漢提住胳膊,雙腳離開地面懸在空中不停地蹬踏。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乖侄女,你差點把舅舅嚇死了。”松多在驚嚇中清醒過來無奈地說了一句大實話,進而又轉喜為怒,對扎西和索多嚷道:“還不趕快追那個該死的扎洛。”然後順手取下兒子背著的馬槍,來不及瞄准就朝土爾吉開了一槍。

    子彈呼嘯著打在距土爾吉不遠的車軸草的葉邊,他停下腳步,與此同時感到一只手在他的胳膊肘上使勁一捏,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去就是送死。兄弟,快上馬,”

    “你是誰?”土爾吉被高大健碩的漢子捏痛了胳膊。

    “來不及了,以後再說。我是被人追殺的殺人者,你們剛才的對話我都聽見了,一起逃吧。”英俊的大漢側頭望著遠處追擊者的動向,語氣中透出一種殺氣。

    “貢覺措,等著我,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土爾吉用手做成喇叭口向她高喊,聲音在草地上飛翔了一陣傳入貢覺措的耳裡。

    貢覺措聽到他的話後愣了片刻,掙扎著大聲吼道:“回來就是死,聽我的,千萬別回……我永遠是你的……”她的話還沒說完,松多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嘴,聲音變得甕聲甕氣了。

    “上馬呀,你怎麼這樣女人氣,你的仇人快追上來了。”

    看見扎西和索多翻上馬背欲追過來,土爾吉聲嘶力竭地向貢覺措喊道,“再見了!”

    “哎呀,你太囉唆了,是你的怎麼也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麼也不是你的。”漢子雙腿夾住馬肚說,然後大聲吆喝坐騎,確!黑馬一聽吆喝,一溜煙快速向上崗跑去。

    騎上馬背就感到兩耳呼呼生風,馬蹄下的草和鮮花迅速向後移動,土爾吉立刻感到這是一匹好馬,他抱住漢子的腰不時回頭看正在掙扎的情人,極不願意地看見嬌小的情人像一只兔子在巨鷹的利爪下徒勞地反抗著,直到馬在騾馬道上拐了一個彎,她才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土爾吉一路沉默著,沉浸在極度的悲傷之中。貢覺措與舅舅帶來的幫凶撕扯的場面反復地在記憶裡出現,也從中看見了自己過分懦弱的缺陷,後悔為什麼在夜裡無情地拋棄了貢覺措。但很快這種後悔又變為對貢覺措家人的憤怒,他在憤怒中試想著各種復仇的場面,把貢覺措的舅舅帶來的幫凶一個個打得頭破血流,人仰馬翻。

    在滿腦子的怨憤中黑馬帶著他們箭一般沖向山丘的深處,這才使土爾吉想問這個救他的漢子究竟要把自己帶向何方,“好兄弟,你要把我帶到哪裡?”

    “嘿嘿,小姑娘,我要帶著你像鷹一樣飛向天遠地遠的地方。”漢子戲稱他為姑娘的同時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聽說過營官寨嗎?”漢子接著問。

    “沒有。”土爾吉回答後想,這人放浪的笑聲完全不像自己一樣是在躲避追殺。

    “前一陣子我的朋友曲珠告訴我,說他在那裡在修飛機場,人很多,我們可以先混在那裡躲一躲。”漢子說。

    “什麼是修飛機場?”土爾吉問。

    “我也不知道,說是專門用來停飛機的,像關馬的馬廄,說什麼是修來打日本人的。”

    “修馬廄,修一個馬廄要那麼長的時間?飛機是什麼動物?長蹄子還是長翅膀?怎麼,你也聽說過日本人,莫非你也要去打日本人?”問話時土爾吉迅速想起了寺廟裡的劉大爺。

    漢子沒有回答,而是一個勁地催馬快跑。土爾吉有些疑惑,心想,“流落到絨布寺的劉大爺就說他要北上去打日本人的。日本人怎麼跟那麼多的人結了仇?”他頓時感到自己的靈魂被劉大爺無意中提及的關於日本人的只言片語拖著走,記憶裡關於日本人的碎片一直飄浮在他的腦海裡,像季節河裡的那些石頭,河水流走後那些石頭又顯現出來。日本人這個空洞的詞語,是他記憶裡最為遙遠最為荒誕不經的碎渣,但又確實存在於他的記憶裡。他沒有心思去琢磨日本人的事,而是貢覺措橫刀自刎的揪心場面充斥了他的整個腦海,悲憫、悔恨、憤怒交織在一起,頭沉重得隨時都有炸裂的感覺。

    “小姑娘,抓緊我,馬要沖坡了,確……確……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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