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6章 搶婚時說不要是姑娘的習慣  說要才是姑娘的心願 (3)
    眼前的這一情景讓貢布的心涼透了,「咯及己(砍頭的),搶先了,她一定有心上人了。」他站在黑暗裡咒罵對方並責怪著自己,聞香的狗群完全沒有工夫顧及旁邊的跟它們一樣來嘗腥的陌生人,它們圍成一堆心咬肺咬地嗚咽著。只聽見貢布的拳頭發出咕咕咕的響聲,「哼,管他的,心不心上人與我有什麼關係,菩薩保佑,我一定要把這個女人搶到手。」他暗暗發誓,因為黑影極大地刺激了他的自尊,在握緊拳頭的時候他聽見自己的牙齒咕咕地交錯在一起。在他心灰意冷地離開時,狗群正忙著咬那又硬又厚的牛角,發出嘎崩嘎崩地脆響,就像意西尼瑪預料的一樣,足有兩道茶的時間,狗群依舊沒有吃到裝在牛角里的美味。

    豈止兩道茶的時間,在貢布擰著禮品去提親的第二天,那群狗仍舊鍥而不捨地圍住牛角比賽誰的牙力大,為了這一牛角,它們累了一宿仍然樂此不疲地撕扯在一起。看見狗群孜孜不倦的努力,貢布樂了,暗暗想,「鑽帳篷的這一招,不要說兩道茶的工夫,就算是鑽了上百頂的帳篷,這群獒犬也不會對偷情人感興趣。」

    雍金瑪來到麥塘草原才知道,自己家鄉男人進女方的帳篷幽會叫「打狗」,而木雅崗那裡的麥塘草原稱為「鑽帳篷」。

    雍金瑪從集市回到營地那天,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貢布如影隨形的情景反覆在觀想中出現,在自己設計的各種想像中,她最樂意花時間去想的就是嫁給這位陌生的男人,給他擠牛奶,給他守護黑帳篷,給他生育孩子,一幕幕圖景隨她的思緒在黑夜裡流動。她最後為自己的夢想勾畫了一個最為愜意的場景,那就是這位陌生男人按照她的意願請了部落頭人尼汪登巴一同來提親。觀想中她看見貢布手裡擰著一段做帽子用的金紅色綢緞和幾坨碗碗糖,娘舅阿布笑呵呵地代表阿爸阿媽答應了這門親事,很快這位陌生男人牽著兩匹棗紅馬在活佛的祝福誦經中,帶著她朝有彩虹的遠方走去。

    雍金瑪進入了適婚的年齡,正如曲批阿爺在春天的一個晴朗的上午看著她拎著奶桶的背影,像在對她又像在自言自語,說:「看看,我的乖孫女已從小牛犢長成大牛了,大牛應當記住協多馬草原流傳千年的俗話,『天是大地的帳篷,家是男人女人的帳篷,女人是男人的帳篷』。是到了該做帳篷的時候了。」阿爺的一番話道出了她的心思,是到了該做帳篷的時候了,而且直接想做陌生人貢布的帳篷。想到曲批阿爺一邊吸著鼻煙一邊對她的這番言之有理的叮囑,一股熱血帶著快樂的倦意湧向大腦,嘩啦啦地鋪展開這位草原少女內心懷春的美夢,這一夜,她陪著天際裡的星星眨了一夜的眼睛。

    第二天,太陽暴曬集市整個上午,她和貢布與其說是借集市的熱鬧拴在了一起,不如說是兩顆心被強大的春欲和異性相互吸引的磁力吸在了一起,逛集市是明修棧道,尋找對方才是暗渡陳倉。同昨日有別的是,跟蹤變成了兩人心知肚明的「狼」追逐「羊」的遊戲。前「羊」後「狼」的身影在貨攤間穿梭,時而如走馬嬉戲,時而如行雲流水,如此快樂的默契完全消除了她的驚懼和擔憂,集市在目睹買主和賣主成交快樂的同時,還暗視著「狼」、「羊」追逐的快樂。整個上午兩顆心漂浮在人潮湧動的集市間,被他們在追逐中演繹為動人的春情之美,但「狼」和「羊」的追逐仍然保持了昨日的底限,同樣以昨日小河邊的結局收場。

    對於雍金瑪而言,這天上午是一個菩薩打哈欠都在笑的吉日,菩薩賜予了讓她難以駕馭的快樂。下午,她再次被這誘惑牽引著走向集市去體味「狼逐羊」的遊戲。

    在集市上,當她以回頭的姿態拉開「狼」找「羊」的序幕時,人頭攢動的集市上,「狼」的身影並未出現。「哼,他一定是躲起來了,不能上他的當。」她撇嘴一笑暗讚自己的聰明,仍然欲擒故縱地向前走,走了一段距離後,又告誡自己,「別走快了,不然就跟丟了。」她滿有把握再扭頭回望,仍然沒有「狼」的蹤影,「奇怪,難道他離開協多馬草原了?難道是自己的步伐快了些?」她納悶地看著身後的人群,「不行,如果他躲在暗地看到我這樣子,他會偷偷高興的,繼續往前走。」她想。她加快步子繼續走,心裡那種遊戲的成分在逐漸消失,在走到一個蒙古商人的地攤旁後,她原地折回,「狼」的身影還是未出現,此時,快活被輕微的失落感佔據了。她乾脆停下腳步極盡目力去尋找「狼」,「糟糕,是我自作多情了。」她突然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熱力迅速蔓延至耳根,她下意識地用寬大的藏袍袖筒摀住了自己的臉,只露出眼睛和額頭。這時,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心裡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看到貢布,她盡量保持平靜的姿態打量了四周,太陽落山是商人收攤的信號,「這下完了,」她歔欷著,「再找找看。」她暗下決心。

    整個下午,一場由「狼」追「羊」的遊戲戲劇性地演變為一場「羊」找「狼」的遊戲。「羊」找「狼」的遊戲在太陽在遠山的輪廓間收回最後一抹光線時收場,凌亂的集市間商人在忙著收攤,開始陸續離開,集市逐漸人丁稀落,變得空曠而淒涼,一片狼藉。沒有了陽光,冰涼的風開始浸入她的肌膚,她走累了,尋累了,不得不倍感失落地回到自己的部落。

    走入營地,她覺察到部落裡的人看她的眼光有些異樣,四郎欽措和白瑪措阿姨傻傻地瞅著她直笑;翁姆阿婆卻裝作沒有看見她,左手拽住一串佛珠屁顛屁顛地埋下頭轉身回帳篷;杜吉可是翁姆阿婆的侄兒,老人的表情反映出家族的態度。「出了什麼事嗎?這些人怪怪的。」帶著疑問她低下頭加快步子朝自己家的黑帳篷走去。

    路中一大攤水凼擋住了她的去路,只要繞過這水凼沒幾步就到家了。在接近水凼時看見自己家帳篷的一角投影映在水裡,同時也倒映出阿媽的臉,她猛地抬頭,看見阿媽的眼睛正專注地看著她,沉靜而專注的表情是以往任何時候都沒有的。她怯生生地走到阿媽的跟前,正欲啟齒解釋,阿媽用手摀住了她的嘴,眼睛仍舊專注地盯住她,似乎想讀懂她背著他們而干的醜事,狠狠地說了一句:「進屋去,你阿爸和娘舅在等你。」說完便放下手裡的紡錘將目光移向遠方的虛空,彷彿想從落山的陽光中尋找到從前養育子女的艱辛和慰藉,陽光隱去後的晚風無法吹乾她倍感失落的淚滴,手裡捻羊毛的紡錘又開始旋轉。

    她帶著滿腹的疑惑怯生生地鑽進帳篷。娘舅和阿爸坐在帳篷的右上角正盯住帳篷的門,表情跟往日一樣,看不出有任何異常,只是沒有任何人同她打招呼或答理她。

    「他們不開口說話肯定與我有關。」她不出聲地立在門口猜想,等待長輩下一步的態度。阿爸喝下一口茶後,定了定情緒,說:「你坐下。」接下來又目光呆滯地看著帳篷的某一角,娘舅卻慢慢地抬起頭直盯住帳篷頂,不知是在看煙霧還是在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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